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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1月16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黎村的雪(小说)

华中师范大学学生 汪怡君(21岁)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1年11月16日   01 版)

    “你见过雪吗?”奶奶得意地问。

    “您见过雪吗?”我好奇地问。

    ……

    拖着重重的行李箱,好不容易坐上去黎村的大巴,颠簸的汽车在土路上扬起一阵尘土,灰蒙蒙的路好长好长,仿佛永远到不了尽头,窗外的风呼啸着。车上渐渐只剩下我、一个老阿婆,以及稀疏的几个乘客,刺骨寒风不断从老式大巴不能关严的车窗缝隙中灌入。“真冷啊”,我紧了紧棉衣转头试探地问那个阿婆,“您见过雪吗?黎村的雪。”

    阿婆起初有些诧异,打量我一眼便笑开了,一道道皱纹叠在一起:“黎村啊,年年都下雪。我打小就住这儿。你头回来吧?”我点点头。阿婆望向窗外:“算算日子,这几日就该下雪了呢。”

    “就该下雪了?”我惊喜地抿嘴笑笑。我,南方小城的姑娘,从没见过真正的雪。黎村是我奶奶的家乡,一个北方的小村庄。为了黎村的雪,我坐上了车。和我同样年龄,在同样的十一月,当年奶奶第一次在韧河触摸到冬天盛开的栀子花,想必是和我同样的惊喜。

    似是被我的欣喜感染,阿婆挪到了我旁边:“黎村的冬天啊是最美的了,特别是下雪之后。”阿婆缓慢而沙哑的声音,渐渐和我想象中当年奶奶清脆活泼的声音融合在一起,慢慢在我眼前织出一幅雪国的图景。大雪整日地下着,将黎村的一切堆叠成深深浅浅的白,地面的雪软软的,一踩就是一串儿脚印。

    森林的树梢上挂满了盈盈的雪,枝丫上也堆满了,将树洞中的温暖与腊月的冰冷隔开。黎河结了冰,仿佛侠士身上配着长剑,在白天闪着冷光,在夜里闪着蓝光。阿婆的声音缓缓地流淌:“黎村的森林里面住着雪娘娘,春天到秋天她都在最高的雪松上睡觉,立冬的时候天刚亮,村里小孩子们就要带着黑色的猎狗进到森林里面,围着树转三圈,手拉着手大声叫‘雪娘娘,雪娘娘,起床啦’,雪娘娘就会醒过来,晃动雪松。要是谁淋到树上滴落的露水,谁就会无病无灾如意吉祥。等雪娘娘梳洗打扮好就冬至啦,这时候她吹一口气,就会降下冬天最大的一场雪,保佑村庄来年一年的好收成。对啦,还有冬天的黎河,河面会结冰,河水却是温暖的。只要趴在河边敲敲结冰的河面,那是鱼儿的门,然后凿个小洞,大声说‘鱼妞鱼妞,妈妈叫你回家吃骨头’,你们猜怎么着?”

    “鱼仔们会争着往上跳!”我不禁笑出声,“而且冬天黎河的鱼仔可漂亮了,有蓝色的有紫色的,尾巴丝绸似的闪着光。还有‘鱼仙子’,是透明的,相传它们是水里的精灵是黎村娃娃的守护神,只是最善良最天真的孩子才抓得到,它只吃雪里埋的紫线虫,只有用冬天第一场雪所融的雪水才能养活它。谁要是将‘鱼仙子’养过一个冬天再放回春天的河里,它就会实现你一个愿望!”

    后排一个小男孩虎头虎脑地凑过来,夸张地拍着手:“太神奇啦!”我想,奶奶从初见南方冬月的暖阳中缓过神来,一定也会眉飞色舞地讲述北国的雪,神奇的鱼仙子、善良的雪娘娘一定会惊掉韧河人的下巴。

    奶奶年轻时的样子我曾无数次想象过:随着汽车的颠簸,她的小辫在军绿色的上衣上跃动,她的胸前别着一朵如雪的栀子花,她咧着嘴笑着,露出一排白白的牙:“你们见过雪吗?整日整日落的那种。不是噼里啪啦,不是哗哗哗哗,是静悄悄的,随着雪娘娘轻轻的呼呼声落到地上……”她将带着薄茧灵巧的双手送到嘴边,鼓着腮帮,模仿着雪娘娘吹气的样子。“还有,还有!”南方的暖阳落在她弯弯的嘴角上,“冬至那天雪是甜甜的,不是糖水的那种甜,比那好多了。你们去了就知道!”“北方的雪那么好?”“好极了!”“那你为什么还到南方来?”她骄傲地把头扬起:“韧河是充满希望的地方。”

    “你真是第一次来?”阿婆有些疑惑地问我。

    我点点头:“今年刚考了北方的大学,头回来。”

    “那你怎么知道好多当地人,甚至只有我们。”阿婆指指自己,“这些老家伙!才知道的事情。”

    我从背包里掏出一沓已经皱巴巴的信,递给阿婆看:“她,讲给我的,信里写着呢。”

    阿婆摆摆手示意自己不识字:“倒是好久没有见着信了,现在都不兴写信。”又猜测道:“你来这里找她?”

    “不全是。我来找黎村,还有黎村的雪。她的生命停留在南方了,我的家乡,一个叫韧河的地方。”

    “南方现在还很暖和吧?”

    “可暖了呢,艳阳高照。韧河不常下雪,据我奶奶说,她只见过韧河下过一次雪,在我出生那年,是场大雪,下了一天一夜。但是我还小,没有印象啦。”窗外的风更大了,卷起灰白的沙土,似撒盐空中。未若柳絮,雪还没下啊,我遗憾地耸耸肩。

    “噢,南方的丫头听说了黎村的雪想来看看,黎村的姑娘又去了南方找太阳。”

    是的,我点点头,心绪再次随着窗外的群山起伏。

    跟我不同,奶奶是学矿物工程的,她会把她所爱的一切和雪联系在一起。她说,韧河每一块银白色的钒钛原石里都有千万朵雪花,跟黎村的雪花不同,这里的雪花是凝固的隐形的,要贴近它们才能看到。奶奶说,黎村的雪花春天到了会化成水,韧河的“雪花”却会变成火,它们都有最美丽的光。多亏了这些矿产,变成钢、变成铁,支撑了这座南方工业小城,也保障了西南乃至全国的工业生产需求。

    奶奶的衬衫像雪花一样白、像云朵一样软,病床上的她给我讲了一个故事。黎村的森林里居住着黎村人的祖先,信仰雪娘娘的人会变成自己最想变成的样子,在雪松的树洞里永远地活下去,只要在下雪的日子把耳朵贴上去,就可以听见他们对你讲话。

    “黎村快到了。”阿婆看了看窗外说。

    快到了吗,我的手心渗出薄汗。“黎村现在人多么?”我试图找个话题。

    “不算多,近年搞旅游业人多了些。之前都出去上学、打工了。”

    “有去南方的吗?”

    “有,不过少,太远啦。当年倒有好些人去了南方,你大概不清楚,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呢。当时是国家需要。”

    “是三线建设?我在市博物馆看到过,韧河就是那个时候从寸土不生的荒山慢慢发展起来的,是这些从北方、从东南沿海来的建设者们一点一点垦出来的。”

    “对对,是叫三线建设。”阿婆眯着眼似乎陷入了回忆,“当时响应号召,去了挺多人,隔壁的小六,陈婶儿家的大树,村头的芬,还有好些人。他们都念过书是技术人员、知识分子。那可太远啦,后面很少有回来的。”

    “您,认识石雪芬吗?”

    “石……雪芬?”她的眼中有些波动。我点点头。

    她有些激动:“认识,打小就认识!”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她织的红围巾最漂亮,她识的字最多。我们一起抓过鱼仙子,一起去森林里‘喊雪’。不过,当年她走之后就没见啦……”阿婆不说话了像在回忆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沙哑的声音:“你是她的——?”

    “孙女。”

    “她,还好吗?”

    “她不在了。不过记忆中她每天都笑眯眯的。我都快记不清她的样子啦,去年爷爷走的时候我找到这些信,是她的遗物,她的字真好看,写给自己的、写给远方的朋友但没有寄出去的,从这些信里我看到了小时候她说过的黎村。这是她年轻时候的照片,这是她和小时候的我……”几张年轻一张年老,都一样眉眼弯弯,胸前别着雪一样的栀子花。

    黎村的轮廓渐渐清晰,雪花在暖黄的灯光下翻飞,旋转,升腾,打开嘎吱作响的车窗,柳絮似的雪花呼地涌入,像寻香而来的蝶像扑火而来的蛾,在掌心化成一摊带着栀子花香的澄澈的冰凉。你好,奶奶。您说人死后会变成自己想变的样子,您会变成北方的雪还是南方的栀子花?还是会变回当年模样,开垦新的希望?

    “芬当年说,美就藏在雪的背后。”阿婆说,“瑞雪兆丰年,茫茫的大雪往往酝酿着来年的希望。”

    “她最后一封信上说,美并非藏在雪的背后,美就在雪中。”我说,“不用去苦等春天,黎村、韧河的‘雪’就是美本身。”

    责任编辑:龚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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