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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永桢第一次升起要做一瓶符合孩子们想象中海水的念头，是到小弄响家访之后回学校的路上。在山坳停下来休息，抬眼望去，天空是如此明净轻盈，仿佛没有天边黧黑的群山镇压着，就会在山风下飞升到更高远的所在。看着蓝天，想着这次失败的劝学家访，他突然心里一动：来自遥远海洋的色彩和味道，能不能让一部分孩子有走出去的兴趣呢？
事情起于上周五。
第一节是六年级的美术课,开始挺顺利的，给孩子们展示了世界名画画册之后,课堂气氛调动起来了, 可是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黄永桢接完电话才发现，孩子们都在兴奋地交头接耳，这也难怪，这款刚推出不久的手机，在大城市也很当红拉风，更何况在这刚建好基站的深山小学里。
黑板擦连拍了讲台许多下，把喧闹压下来。没有多长时间，电话又响了。没等他接电话，下面就传来学着他普通话口音的一声“喂，你好”，然后全班哄堂大笑。
是邓云武，这个罗校长专门点名过的学生上学晚又两次留级，个头和年龄都高于其他同学，是班上捣乱分子，果然在黄永桢的第一节课上就忍不住作怪了。
作为新老师，开始宁可严厉点。黄永桢拉下脸厉声说：“邓云武，站到黑板右边来。”这个狠招一下，孩子们老实好一会。但是等到展示著名雕塑时，大家的眼睛都不看画册，都斜眼看着讲台旁边偷笑。黄永桢转头一看，邓云武正把红领巾盘在头上，得意扬扬地装成法老门考拉立像的样子。
一股怒火冲头之下，黄永桢把邓云武按到黑板上，拿起粉笔在他身体周围画了个人形，又把一本字典放在他头上：“站好不准出圈，书也顶好不能掉下来，正好让你脑子离知识近点。”
这次的威慑力大不一样，整个课堂严肃到有些压抑了。讲着讲着，黄永桢意识到学生们眼神又不对了，转头再看邓云武，还保持着站直在粉笔圈里顶着字典的姿势，可是大滴大滴的泪水，正从紧闭的眼睛涌出，一串串落到衣服和地面上。是不是过分了？该不该让他下去呀？可要是示弱了以后怎么办？内心里翻江倒海的黄永桢硬撑着讲完了课，胡乱批评几句让邓云武下去了，眼看他回到自己的位置，趴在桌子上，再也没有抬头。
回到办公室，黄永桢正想向罗校长讨教邓云武的事情怎么办，几个五年级的孩子相互拉扯着在门口现身了。
“我们来找罗校长。”带头的男孩子李霖说，“罗校长，你下个星期是不是要去北海开会呀，能不能顺便给我们带海水回来看看呢？就像老师讲的那样蓝蓝的海水。”
“可以呀，那边海水有的是，就是我没有东西装回来啊？”罗校长语气轻松地逗着学生。
“那我把我喝水的矿泉水瓶拿出来吧。”
“好吧，下个礼拜就让你们看到，还可以尝尝海水是不是咸的。”
“好呀好呀。”几个孩子欢呼着冲了出去。
黄永桢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说：“罗校长，要想装一瓶蓝色海水回来可能不行啊，因为……”
话没说完，罗校长就打断了他：“啊呀，黄老师，我们这里特别偏，真见过的人一个都没有。这次李霖连他宝贝的喝水瓶子都舍得拿出来了，哪怕专门跑一次海边也要装回来啊。”
黄永桢实在不知道怎么向父亲辈的罗校长指出问题所在，只能安慰自己：等他在海边把海水装到瓶子里，自然就明白了。
开学第二周的周一就是教师节。作为支教老师，黄永桢一大早赶往县城参加县里教师节表彰大会，下午颠簸两个多钟头回到学校，劈头就听到一个坏消息：邓云武没有来上课，同村孩子说他要退学了。不会是因为上次批评得太厉害了吧？
第二天，天气晴朗，黄永桢踏上去回村的山路。当同村孩子带着找到邓云武时，他正在当地称为鸡果的番石榴树上摘果吃。看到黄老师，他倒没有多少尴尬，热情地拿出几个果子给他吃。
黄永桢恳切地道了歉，又苦口婆心从未来发展、学问与机会等角度反复劝说，还硬着头皮保证能找到资助学费的好心人。
邓云武低着头一直听完，才抬头直愣愣看着他：“黄老师，我们三年级开始，就有支教老师来我们学校，很多同学都喜欢外面来的老师，人很和气也教给我们很多东西。我也不讨厌你，上课搞怪也不是和你做对，我就是脑子笨，不喜欢学习，觉得看这些看不懂的图画很没意思。艺术课也没有用，就像我觉得将来去种田打工的话，学英语没有用一样。我堂哥也早就不读书了，现在去采石场打工也过得很好啊。从我第二次留级时我就想过了，我的成绩这么差，再学下去肯定也是混日子，还不如早点出来赚钱。爸爸也说过能认得自己名字，能算到一千以后就够用了。我准备先和堂哥一起做，看看以后再说。”
顿了一下，他接着说：“其实我们班上不想读下去的还有好几个，大家都想马上赚钱，吃好点穿好点，让爸爸妈妈不用那么辛苦，不过……”邓云武叹口气，说不下去了。
黄永桢回想自己在相同的年龄，好像总是充满阳光，就算有些许烦恼也不过蓝天上偶尔飘过云彩而已。他第一次发现还有这样心思重的孩子。可是，面对这样的境况，自己又该说什么，能做什么呢？
现在，黄永桢多少有些理解罗校长了，为什么要满足李霖这些孩子的愿望。可惜了，明天他们看不到期望中的蓝色海水，应该很失望吧？
对了，要配制出蓝色海水，对于理科生应该不是问题呀。
先让孩子们看到海水的蓝色，再解释海水的蓝色是怎么来的，这就两全其美了。黄永桢一下兴奋起来，快步赶回学校，晚饭都来不及吃就做了起来。
海水的咸味好解决。海水盐度是千分之三十到四十，那么五百毫升水里，就应该加十五到二十克盐。小学没有精密天平，不过直尺加上一次性纸杯就是简易天平，贰分硬币可以代替一克砝码，尝试两次就顺利完成。
理想中的蓝色比较有挑战性了。第一次试验，用的是开水加蓝黑墨水，可是因为村里的自来水来自山上溶洞，烧开以后有大量水垢，染上深蓝色一点也不好看。那就只能用宝贵的纯净水加纯蓝墨水了：先注入一管钢笔水的纯蓝，没有色卡就拿台历中的海景比比，似乎还淡了点，再小心加入几滴。
对着日光灯看去，如同发光的淡蓝水晶，这是马尔代夫的蓝色呀。
一丝微笑，浮现在黄永桢嘴角。
特邀编辑：董学仁
天津城建大学教师 钟远（扶贫接力计划志愿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