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同室友一道去了城郊的一所养护院做义工。
养护院设址在离我所就读的高中相当近的郊区。在平直敞阔的公路上,一眼便能从那绵延的碧色中望见那栋灰白相间的平顶楼。透过车窗,望着掩隐于一条绿影中的养护院,我拨通了室友的电话。
“喂?你到了吗?”
“到了。”
“好,那你在养护院门口等我一会,我还差一个红绿灯……”
他挂断了电话,我别过头望着那还剩不到二十秒的红灯,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高出我半个头的少年的模样。我大概能想象到他守在他的电动车旁,低头盯着手机,镜框底下的时刻波澜不惊的面庞,也想象得到他与人相见时礼貌却略显稚幼的笑容。
与我印象中的相同,他的言语中,仍是透着一种微妙的漠然,一如半年前在宿舍中与他初识,也一如南国这四季常青的光景——看似不曾改变的表象下,藏匿着的,是在“习以为常”的日子里沉淀下的情感。
养护院内设有四个不同的起居区,我与室友进行义务劳动的C区,居住的多是阿尔茨海默病的患者——不论有没有吃过饭,都执着地向着护工讨要食物,叨念着“要饿死了”的老阿嬷、成天攥着张渗满了手汗的药方说要买片仔癀的老爷爷、只记得起自己是厦大历史系毕业的老奶奶……他们多是步履蹒跚,朦胧的精神状态让他们对时间与空间感知也变得迟钝,也许在他们的世界里,所谓“人生如梦”,才能算得上字面意义。
由于C区的老人们各自的状况都相对复杂,因此,不论是卫生保洁还是日常护理,都无法交由我们来实践。于是,安排给我们的工作,就从我们预想中的陪护清洁,变成了攀着梯子,拖着灯笼四处上蹿下跳的装饰工作——毕竟新年将至,对于养护院而言,年的氛围自是不可或缺的。
我与室友一路挂着灯笼,贴着对联,刮着窗花,也一路注视着老人们孩子般的一举一动。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那个执拗地将我们手中的灯笼当成了食物,央求着我们分她点“食物”的那位老奶奶——她神色迷离,目光涣散,字不成词、话不成句,但却对食物异常渴望。听工作人员说,她完全记不得自己究竟有没有吃过饭,但只要一有人经过,她便会主动上前讨要食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论是否被予以回应——也许在她遥远的记忆深处,那种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岁月留给她的创伤过于沉重,以至于在多年以后,纵使忘却了这几十年间经历过的点点滴滴,却依然能记得那伤疤烧灼的痛楚,依旧本能地在似梦非梦的现实中,“重播”着过去的记忆……
时间自始至终都在悄无声息地磨损着这世上的一切。身体机能也好、精神记忆也罢,从个体到群体,从微观到宏观,这种磨损不曾停止,只不过在不同的个体间,进度不同、体现不同——就好比晨露消弭与水滴石穿,这种磨损,见证着生命的凋亡与新生,亦雕琢着人们所言的“存在”的痕迹。
南方冬日里的一切,在我眼中都显得有几分寡淡。且不论常绿的树,常走的街,常见的人,光凭这凛冬时节无念无想的彻骨寒风,便让我感到不同于秋日的冷寂,这就好像是季节在我的“镜头”前蒙上的滤镜,就好像是我的意识中它理所应当呈现出的模样,因此,一如往日的情景在这并不明显的季节更迭中,也有了不同的“色彩”。
尽管“色彩”不同,但南国的冬日予人的“更迭感”终究不比北国里的万木枯落、飘雪皑皑,而那些或悄然留下的,或无息离去的事物,在人们的视野中,也变得更不易被觉察了。当一个人开始在不经意间慢慢发现常去的理发店少了一位造型师、束之高阁的闲书不觉间泛了黄、自己的存款比印象中少了不少、枕边开始有零零星星脱落的碎发的时候,想必,他也已经能够理解所谓时间的沉淀与磨损、理解生活所谓不变亦万变的内在了吧?
(指导教师:王津津)
责任编辑:龚蓉梅
福建漳州第一中学高一(6)班 余宇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