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一张可以折叠的方桌,有几年没有展开了。那张方桌从两侧展开后便是一张大圆桌,可以坐十来人,因此这些年来家具经历了几次淘汰,它却始终放置在餐厅。以前每到过年,家里都热闹非凡,常年在外地的也都返乡,鞭炮声与炒菜声中是此起彼伏的笑声。大家围着圆桌落座,各自有说不尽的话。
可这张方桌好些年没有展开了。去年年夜饭,我和表姐一起举杯祝福外婆身体健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刚放下杯子,听见表姐小声说了句“要是爷爷还在就好了”,一瞬间恍惚然后是长久的落寞。这几年很多事情像指间沙,春天还和母亲说爷爷虽然腰弯了但身体还算康健,结果在我高考前一个月他就在梦里睡过去了,奶奶出院也刚一个月……我看着桌子上母亲头上的白发,姑妈苍老的面容,开始认清岁月流逝这个残酷的事实。
小时候总盼望着赶紧长大,可如今却希望时光走慢些。希望母亲记忆力好些,可以记得钥匙放在哪里。我有些害怕看见父母掀开头发一脸唏嘘地说“人老了啊”,就像他们见证着我的长大一样,我也一点点见证着他们的老去。可我知道这一切无法避免,不论是衰老,还是生死。
往往一个亲人离去后就成为那个家庭的禁忌,触碰到相关的物件往往就是无言的叹息与长久的沉默,但这并不代表着遗忘,而是更深的,顾及他人的思恋。
知道爷爷去世消息的时候,我赶忙前往爷爷家,所有人都在哭,唯独父亲只是拍了拍我就去招待前来的宾客。那一天我觉得他很冷漠,直到一天后在晚宴上我看见他与大伯交谈时红了眼眶,在很多天后无意间看到他透明手机壳里有爷爷穿着红色汗衫的照片,才明白所有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去思恋。
而我的思恋方式可能就是写信,直到现在我最大的遗憾都是没有能在爷爷生前给他回信。我的爷爷是那个年代的知识分子,他每次来看我都会给我带一封他写的信,每一封都是“聪亲启”。内容大多是鼓励我在学习的时候不忘记锻炼,多加餐,鼓励我掌握自学的能力。他很少直言思恋,虽然我知道他很想见我,他的书桌上用玻璃压着的就是我和表妹的照片。
很多次我回想起这些都觉得心痛到落泪,我是后悔的,那些我想起他的时候却没有给他打一次电话,在我明明有时间给他回一封信的时候却没有写,明明只需要几分钟就可以让一个孤独的老人得到温暖,明明只需要提笔就可以让他快乐。当我如今再翻阅这些信件时,我才发现他的字越来越飘,也越来越轻,而当时的我从未留意。我曾挽着他的手臂陪他散步,扬言等自己毕业后就带他去老家,可惜子欲养而亲不待。
这几年我经常梦见爷爷家的那扇小窗,蓝天灰墙本没有太大的特别,只是那扇窗承载了我太多的心悸。每次我离开爷爷家,他永远都会站在那个厕所的窗前。他耳朵不好,听不见我们说话,只会一个劲地挥手道别。我跨上车时和他挥手,他也挥手,我便仰起头大声喊“爷爷再见,你回去吧”。他依旧向我挥手,我骑车离去,这是一条四百米左右的路,我骑了一半突然回头看四楼那个窗口,他看见我回头又向我挥了挥手,一瞬间我的眼泪掉了下来。我知道他只有看到我真正转过那个路口,看不到我的身影才会从窗口离去,而我不敢想他一个人多么孤独。
如今我时常抽空陪陪家人,和他们聊聊天,趁着当下去做一些事情。我家有一张可以折叠的方桌,有几年没有变化了,但我相信未来它终会展开。
责任编辑:龚蓉梅
苏州经贸职业技术学院学生 陆千蔚(18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