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我长途跋涉归来,到达城里火车站后坐着客运汽车回到了这个破旧的小镇。长时间的坐车疲惫不说,还在颠簸的汽车上晕吐了一身,衣服上一股恶臭,下车后也无人来接。阿公七八十岁了,在夏天因高强度干农活儿中风,命是保住了,但行动不便,需要有人时时刻刻照顾。阿婆年事已高,在前年出了车祸落下了病根,一身痛病,但还得咬牙照顾爷爷的起居。我独自一人拖着笨重的行李箱往前走,虽然想着回来见见阿公阿婆,但是路途的狼狈让我又怨又怒,回去后家里也是一地鸡毛,与无法融入的大家庭发生口角,这也是我无数次升腾起憎恨这个小乡镇的念头。
走过熟悉破败的街角,人潮拥挤,我提不起任何兴趣,如牵线木偶般背着沉重的包走着,小摊横七竖八地摆在路上,卖油炸肉串的、卖切糖年糕的、卖汤粉、卖馄饨的……摊位前几乎都挤满了人。路旁还有几个无人问津的老奶奶,菜篮子里摆着新鲜采摘的鼠曲草,嫩绿的小叶子上还泛着点点露珠,有的还长着淡黄色的小花,如探出一个个羞答答的小脑袋,一看就是她们前几天在田地里摘好,然后在今天天还没亮就挑着担赶来集上卖。鼠曲草是南方地区的一种野草,春天来时便发芽,小小一株,开黄色小花,只要有土壤的地方随处可见。鼠曲草是做青团必备的材料,青团是一种地方美食,流传的时间很久了,小时候只有在清明节才会吃到。我闻着老奶奶竹篮子里熟悉的鼠曲草草香,像是做了一个绿色透明的梦。
小镇三月、田野、暖阳、白云……
“阿婆……我采了好多好多鼠曲草,都快一箩筐了!我们可不可以早点回家啊!”“伢崽啊!咱们不急,等我采了这几把我们就回去,回去给我们的娃做好吃的,好不好哇!”“好呀!好呀!我最喜欢阿婆给我做好吃的了!”“我们家有只大馋猫啊!”阿婆布满皱纹的脸上挂满了笑意,慈祥的眼睛里仿佛有深邃的星河。
阿婆下午吃完午饭后便开始做青团。一双粗糙的手熟练地挥动着,压平、放馅料、包起、揉圆,一个个整整齐齐放入蒸锅。整个下午厨房都氤氲着散不尽的蒸汽,热水咕咕响个不停,柴火烧了一堆又一堆。
终于,小手拈了一个又一个青团,吃得油脂满面。青团又软又糯,有着大米的清香与鼠曲草的淡淡草香,咬上一口,满嘴流油,肥瘦得当的腊肉油而不腻,还有爽口的笋丁,辣味十足,是小时候每年三月份的期待。阿婆晚上也没闲着,端了一碗又一碗的青团给左邻右舍,奇怪的是,我们总能在某天吃到邻居们做的青团,每家每户的口味各不相同,也算是一种美丽的交换吧!有实在不好意思的阿婆便把她们拉到厨房拈青团吃,还会要她们顺带抓几个给家里的娃吃,她们会边吃边评价口味怎么样,一般都是夸味道非常棒,然后说说笑笑交流一下做青团的技巧,聊一些家常话,阿婆总是笑滋滋的,仿佛吃了蜜,甜到了心里。
我穿过街道,走在回村的路上,似乎是一个同村的阿姨,骑着小“电驴”从身后叫住了我,在外上学这么久我也记不大清村里的那群婶婶阿姨们了。嘘寒问暖一番后,阿姨便热情地说:“我载你回家吧!不打紧的!你阿婆昨儿个还给了我几斤鼠曲草,还叫我今天去你们家吃青团,说她宝贝孙女要回来了!”我心中一颤,冰冷的心仿佛一下子崩塌了,一时又语塞,便不好意思地坐在阿姨小电驴的后座,不停地说:“谢谢阿姨!”阿姨笑嘻嘻地说:“傻孩子!这有啥的?邻里之间互帮互助嘛!”也许是太久没有见面吧,阿姨高兴得像个孩子。
我走进暗沉沉的小屋,看见年迈的阿婆还在灶台那忙前忙后,盆里放着揉好的面团,灶台上摆着一盘腊肉炒笋丝。我大叫一声:“阿婆……”阿婆对这突如其来的叫声有些惊喜,高兴又急切地说:“哦!原来是我的伢崽回来了!来,阿婆在电饭锅里给你留了饭菜!等下就可以吃阿婆包的青团嘞!”我露出久违的笑容说:“阿婆,不要紧,我在车上吃了零食的,我和你一块儿包青团吧!”阿婆高兴得露出了快落光的牙齿:“好啊!咱们一起包也快一点,阿婆老了不抵事了!”橘色的灯光下,一老一少,一揉一捏,一说一笑,欢乐的笑声似乎化作了窗外的满天星辰,在对我们微微笑、眨眼睛。
深夜,我躺在阿婆铺好的暖洋洋的被窝里,夜光如银,青团香伴着入梦,田野那里长满了鼠曲草,采了一把又一把,大手拉着小手。这么多年来,鼠曲草长了一茬又一茬,人也生生死死,但鼠曲草的香味和青团的味道似乎没有变,阿婆的爱也没有变,无论日子多么艰难,仿佛我的一通电话,我的一次回家,就会让她开心,或许看着我长大是她的期待,但也敌不过岁月无情,人将远逝。
责任编辑:龚蓉梅
曲阜师范大学学生 甘柳(22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