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船（小说）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题记

    拉拉渡

    “我很想你啊。”李清梦激动地说，“我们终于重逢了。”

    “不好意思，我们以前认识吗？”男孩一脸诧异，通过电脑，对着河水的微信头像歪着头想了很久，“实在抱歉，我完全没有印象了。”

    “当然啊。我是清梦，秀山边城清河乡，拉拉渡石旁，星河船里的李清梦。”女孩一字一句地说，“‘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你说过，我们会通过这句话重逢。我在你的个性签名里看见了这句话。我一直在找你，我一直想告诉你星河船后面的事情，你还记得我吗？”

    “你能详细给我讲讲怎么回事吗？”男孩还是记不起来，在新的学期里，男孩看了很多书，你可以问他最新的时事政治，你可以同他交流社会学的研究方法，但是对于星河船，他确实答不上来。

    “事情是这样的，我和你的相遇就在很多很多年前的星河船上，那是我们的秘密基地，我找你已经很多很多年了。”李清梦自顾自地说起来，“在很多很多年前，那个时候我还在清河乡上小学……”

    清河乡在“一脚踏三省”的边城里，蜿蜒的河流穿城而过，流域内又分出许多小的支流，其中一条支流叫清水河，这条河流过的地方就是清河乡。

    人们最喜欢为江河山水取名，仿佛只要取了名字，彼此就成了有依靠的人，也就有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说法。清河乡也不例外，从家到学校上学需要渡过清水河，每月4日、9日，人们赶场卖货，也要渡河。在清水河中游的地方，有个千年古渡口，渡口旁系着古渡船。

    在古渡船不远处的石头上，因为年岁的原因，长满了青苔，依稀可见刻着的“拉拉渡”。拉拉渡是一种边城特别的渡河方式，在没有桥的年代，老船夫用一根粗大的麻绳索系在河两岸，在渡船头竖起一根竹竿，挂一个可移动的竹环，竹环挂在绳索上。有人渡河时，船夫便拉着绳索，牵船过河。但是现在有桥了，河水又脏兮兮的，没有人再坐渡船了，它成了不可追忆的过去。

    我是李清梦，这个名字是爷爷为我取的，据说爷爷就是那个古渡口边的最后一位老船夫。他的一生都在渡人，但他太劳累，我生下来之前他就去世了，我从没见过他。爷爷也没有攒下什么钱，后来这里又修了桥，人们不再需要用船过河，这条古渡船就废旧了，一夜风雨，就成了没人要的东西，不知哪里去了。

    我对爷爷的记忆，就是船和这个名字：李清梦。这是奶奶告诉我的，清是清水河的意思，梦是梦想的意思，我也因为这个名字和爷爷有了不一样的联系，但是爷爷的梦想是什么呢？我不知道，我在一日又一日的散漫中长大，逃学、爬山、游泳，做过很多很多事情，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了这条小古渡船。

    我是在摸螃蟹的小水湾里，发现了爷爷的古渡船。这是一条废旧的小船，原来是爷爷用来做拉拉渡的，停泊在垃圾堆成的港湾里，我认出来上面的竹竿刻有清梦两个字，心里觉得十分亲切。从此，这里成了我的秘密基地。后来，我遇见了陆天水，这里就成了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基地。

    星河船

    我发现了这条古渡船后，经常喜欢在船上待着。

    下午逃学出去，也多是待在这里。大路上的人太多了，害怕被熟人知道告诉奶奶，我通常选择走河堤边的那一条路，然后去河里翻螃蟹、摸螺狮。奶奶说，在她们那个年代，环境很好，可以去河里捉鳖，敖姓就因为独特的捉鳖方法成为当地大户，但是后来下药毒鱼，连带着鳖也没有了。但我仍然期待能看见它。

    我最喜欢黄昏，当太阳快要落下的时候，我就坐在船里，看着波光粼粼的小河，一点点把太阳吃下去。实在是美妙的日子，当没人的时候，受了委屈的时候，我就会过去，清理小船旁边的垃圾，然后躺在小船上，假装自己是个船长，正在航行，有时候小船会随着风微微地摇动，我就进入了梦乡，获得治愈。这里成了我一个人的秘密基地。

    我原来以为那只是一个无比普通的黄昏，却因为陆天水的出现而变得特别。在迷迷糊糊中醒来，我听到了哭泣的声音，于是我壮着胆子去看，是不是一只小猫，还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然后，我遇见了陆天水。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一个穿白衬衫的小男孩。

    “你是哪个？”我问他，“在做什么？为什么低着头？”

    “我叫陆天水。”他说，“低着头看河里的星星。”

    “星星在天上呀。”我问，“而且现在是黄昏呀？河里怎么会有星星呢？”

    “因为星星也考了第二名。”陆天水说，他是从别个地方转学来的，没有朋友，也不敢回家。家里要求特别严格，只能考第一，他特别羡慕天上的星星，生下来就是天上的人物。“但我的父亲只喜欢第一名。”

    “第二名很好啦，我还考了倒数第二名呢。”我说，“人生那么精彩，你看开一些，我爸爸才不管我呢，来，我教你摸螺狮，翻螃蟹，才有意思。”

    说着我带他感受自然的乐趣：摸螺狮，翻螃蟹。但遗憾的是，翻开河里的石头，我们什么都没有找到，偶尔看见一两条贴石鱼。最后，我们捡了很多垃圾放进垃圾箱里，也算是过得很充实了。天就要黑了，我就带他去我的秘密基地。

    我们俩一起坐在古渡船口，河里吹起风，星星碎了一地。像是月亮的眼泪落到了小河里，我记得陆天水的眼睛特别亮，大概也是落了一颗星子进去。微风荡漾，我第一次发现，河里的星星也这样动人。我们俩盯着流动的河水，再闭上眼睛，感觉船都飞起来了，我们一起航行了很远了很远。

    “这条船有名字吗？”陆天水忽然睁开眼问。

    “他们叫它古渡船。”我说，“以前是爷爷用来渡人的，现在没有名字。”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他说，“那我们就叫它星河船吧，无论我们在哪里，只要我们记得这句话，星河船都可以通过这句话找到我们，如果我再看见这句话我们就会重逢，我们会一直成为彼此的星光朋友。”

    从此，我们成了最好的朋友，星河船成了我们两个的秘密基地。

    老照片

    我们发现了爷爷的梦想，通过星河船里的一张老照片。

    我和陆天水玩闭眼航海的时候，陆天水在夹板里发现了它。这张老照片是黑白的，在一条很大很大的河边，风景很好，有块石头，上面坐着一个漂亮的女子，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女子一身白衣服，看起来清纯可人。

    “这是哪里呢？”我问陆天水，我没有把这个发现告诉奶奶，我觉得这个是爷爷最深处的梦想，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爷爷有向往的地方。“真漂亮。”

    “你看，这个水那么宽，一定是海，是大海。”陆天水说，“大海才能是这样的，把人的头发吹上去。只有大海，才有那么漂亮的风景。”

    那么大海边是什么样子的呢？我想象着爷爷在渡船的过程中，听船上的客人讲着远方的见闻，也在这样的日子中度过了自己的一生。遗憾的是，我并未亲眼见过这个场景。就像我爷爷知道很多风景，却从没有去过边城之外的地方。

    “这该是多么平淡无味的一生啊。”我们感叹说，此时，我们已经闭上眼睛，去了上海、江苏、广州等地，这些地方临海，是陆天水告诉我的。但他也没去过，是他的父亲告诉他的，他的父亲希望他出人头地，到大城市去。

    “爷爷的一辈子都在船上度过，或许他想让我出去看看。”我说，我忽然理解了爷爷的期待。从此，航海成了我的梦想和期待，我期待看海，于是我和陆天水约定，“我们以后要一起开星河船去看海，为了爷爷，也为了我们的梦想。”

    我成为新的船长，我们想象驾驶着这艘星河船，到达了海边。但是船长也需要写作业。“我父亲说，要是有一天，我能考上第二名，他就教我开拉拉渡，虽然我一直在船上，但是我从来没有开过拉拉渡，我想坐着这艘渡船，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大海里，去看海鸥，去捡贝壳，去海里看日落。我做船长，你愿意做我的大副。帮助我吗？”

    “你的父亲真好。”陆天水说，“我当然会帮你啦，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陆天水真是个聪明的朋友，他成绩可好了。一开始的失败是因为转学，刚来对题型不熟悉。后来，他次次考第一名，努力勤奋严以律己。有时候，我会早一点去，抄他的作业，或者下午晚一点回来，他也愿意给我讲题。

    我们经常在星河船里面赶作业。主要是我赶，他给我讲讲原理，教我不能依赖别人。然后我们会看星河，玩航海游戏。不久，我的成绩有了很大提升。我记得应该是秋天，当时我们就要考试了，边城里的枫叶特别好看，我们约定好做完作业就尝试开船去看枫叶，但是那天讲了很久。我的数学很不好，他给我讲化一法讲了3遍，天都黑了，我才大概懂了。两人看了一会儿星星，只好回家。

    “考完试，要是我也能拿第二名，我们就开星河船去海边。我做船长，你做大副。”临走时我说。他答应了，但不久他转学了。后来我考了第一名，但是我们再也没有见过。我仍然记得那晚他的眼睛特亮，我想了很久，一直以为是河里的星星。现在想起来，或许是晶莹的泪光。

    清河梦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李清梦回忆道，“你说，无论我们在哪里，只要记得这句话，星河船都可以通过这句话找到我们，如果我再看见这句话我们就会重逢，我们会一直成为彼此的星光啊。”

    “有没有一种可能，陆天水已经换一个方式，来到你的身边，但是你却认不出来。”男孩想了想，“也许过去没有过去，他会成为你生命中一部分，开动星河船。陪伴你去山川海河。你也不必再执着，要找到一个过去的人。”

    “也许是吧。你转学了之后，没人愿意给我抄作业了。只要想起你，我就会生出无限的勇气。我就自己努力，学会了知识，不再依赖他人，我们必须自己学会，才能战胜风雨。”李清梦说，“记忆里的人，你就像天上的星星掉入了河里。无论到了哪里，有河流的地方，就有星光。它们会哗哗作响。告诉是你就在我的身旁。所以你想起我了吗？我是李梦清啊。”

    “实在抱歉，我或许不是你要找的人。夜晚，城市的灯光亮起来，也像星空，倒入河里。”男孩说，“但如果契约被遗忘，失效过期。那么就算是本人，也难以回忆。假如我是陆天水，你会说什么呢？”

    “我想告诉你，其实我们误解了爷爷的意思。”李清梦说，“后来，我在奶奶的遗物里面，找到了同一张照片，才发现那照片上的人就是年轻时候的奶奶，石头的背后就是拉拉渡。只不过那个时候涨了大水，环境比较好。”

    我们终其一生寻找的梦想，其实或许就在我的身边。星河船带我去看过大海，我也看过各地的海，但我还是喜欢清河乡和清水河，这里是我永远的家。清梦的真正梦想是还清水河，一河清水。我正驾驶星河船回家，努力把清河乡建设得更好，我希望你也能在，这里会是我们共同的家。

    一个比大海还要美丽的地方，是清水河，只有星河船可以到达。

    责任编辑：曹竞 毕若旭

西南大学学生 刘琴（22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