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橙黄绿青蓝紫,还有白色
它们有的是暖色调
有的是冷色调
人们在安宁的生活中
习惯了这样区分色彩的类型——
但在洪水侵袭的灾区
我要告诉你另一种区分的方法
首先是那些杂乱的色彩
它们有着生活中最本色的调子
比如年过花甲的退伍军人
赤着膀子溯游一小时去救乡邻
除了滔滔的无情的洪流
那些守望相助的目光,都是暖色调
我还要指给你看:那一群群
从外地赶来的色彩——
那顶着烈日搬运物资的义工
是红色的;
那开着冲锋舟搜救乡亲的制服
是橙色的;
那向塌方的山体挖掘的机械
是黄色的;
那在窗户上托起婴儿盆的军服
是绿色的;
那汗湿衣衫刚刚排队的志愿者
是青色的;
那清理障碍接通电网的工装
是蓝色的;
还有喷打消毒液的口罩
是白色的……
这些赤橙黄绿青蓝紫,这些
在灾区各个角落不断组合的版块
像洪水召集起来的片片绿洲
在一天天的奔忙中
他们并不接受安宁的审美
——因为他们,都是暖色调
独臂义工:人们都叫他男神
他确实有张俊秀的脸庞
眼镜里的青春,说实话也让人羡慕
但这些都不是封神的理由
在洪水淹过的人间
只有橄榄枝和谷种才是好颜值
而他恰好是传送橄榄枝的人——
在魔鬼捣乱过的地方
人们筹集了粮草,面包,水
盛夏的太阳为它们镀上了金色光芒
每一双搬运的手都贯注着焦急
就在这些忙碌的手臂之间
人们发现了独特的神性:救灾的物品
在半截手臂中稳稳传递
年轻的维纳斯抱着一个美好世界
我愿意承认这小小的封神榜
一个住保障房的准大学生
一个普通的红都义工
一次触电事故拒绝了他的翅膀
但他愿用一场灾难去融化另一场灾难
这是人间朴素的信仰:无数伸向
灾区的手,无数在灾区奔忙的汉子
都是人们眼里的男神
夜送纯净水的巾帼志愿队
浑浊的水,来自暴躁的天空
清澈的水,来自坚韧的人心
浑浊的水,是河水
清澈的水,是井水
在这个夏天,人们目睹
河水冒犯井水,粗暴地打乱家园
清澈的水,变成浑浊的水
穿村过镇,打家劫舍
然后躺着不走,占领田野,集市
学校,医院,店铺,厨房……
在这个夏天,人们奋起
从灼热而焦急的内心挖出一口口井
让井水团结起来抵抗河水——
这是七月的一个深夜
几百件纯净水被巾帼们搬到了
一辆货车上,从县城出发
去往百里外的村子——
被洪水拉长了几倍的道路
成为大地上最曲折的井——
人们在雨夜交换目光
像一口饱满的井和另一口干渴的井
在交换清澈的泉水
浑浊的水,注定是短暂的
清澈的水,注定是长远的
在这个夏天,人们在灾区看到
清澈的水越来越蓬勃
洗苗的人,洗出了原始的天空
清淤的人,洗出了珍贵的家园
浑浊的水,曾打乱了生活
清澈的水,正在把一切重建
浑浊的水,是天性
清澈的水,是人心
浑浊的水,消失在大地
清澈的水,留驻在人间
救援队:公主抱,或一种姿势
在洪水中,谁还可以
撒娇——有的,我们都看到过
一种叫公主抱的姿势
粗暴的洪水当然不顾及一切
它们放纵了自己的手脚
闯进无数的人家
让老人感到衰朽
让孕妇感到笨拙
让孩子感到惊恐
从大地上奔跑,上涨,为所欲为
在粗暴的洪水中,谁还可以
无所畏惧——有的
我不是说那些身着志愿服的汉子
而是说那个不满一岁的婴孩
他躺在一个塑料盆里
无知无畏地熟睡,从一楼到二楼
从阳台到冲锋舟
当有力的臂膀把他轻轻地抱起
梦乡仍然是甜美的,仿佛这个世界
不是摇篮,就是方舟——
因为真情,也有些姿势是悲怆的
我看到洪水侵袭的小镇里
一位抱着骨灰的汉子
在洪水中站着不走
救援队只是把他领到高处
人们仿佛知道,那抱骨灰的样子
就像父母抱婴孩的样子
特邀编辑:董学仁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范剑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