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来，为了走得更远（散文·上）

四川职业工程学院学生熊洞（29岁）《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2年07月26日 12 版）

宋宝颖/制图

山里的夜，异常安静。

过几天，我就要离开凉山返校，继续自己的学业。35天的志愿支教时间并不算长，对我来说，有太多感慨、不舍与难忘。平时因为喜欢写作，这次总想写点什么。起初本想写篇小散文，没想到一写，就收不住了，我几乎是边哭边写完的。

有太多的话，想说。

虽然只有17个学生，我还是感到很开心，一天六七个钟的课时，是辛苦点，对我来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有人不理解我的初衷，明明打暑假工也可挣钱，为什么还做这个折腾？其实，知道我故事的人，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有耐心，就请听听我的故事吧。

——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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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如雨后的彩虹，缓缓悄悄，消逝于蔚蓝天际。七八月的凉山木里，风景如画，温度也是适宜的。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回到自己的家乡，走进当年读书的小学，参加支教，这对我而言意义非凡。

我这次利用暑假给孩子们上课，怀着一颗激动与感恩的心。

回到烂房子村小，走进那熟悉又陌生的教室，看着那一桌一凳，由于荒废已久，积满厚厚的灰尘，我又感慨万千。不管怎么样，这里是我的起点，在这里，我除了学到最基本的知识，读完了小学，更遇到了人生中的贵人，是他们让我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挣脱了痛苦的羁绊，有机会站起来。他们是支教志愿者，像神圣的天使一样默默守护，像一盏灯照亮村庄里孩子们的梦想。

时隔十年，我没有忘记自己的过去，我是一个不幸的人，同时不幸中又是万幸的。

噩梦：爬着上学

听妈妈说，两岁多，还在我满地爬的时候，有一天，一场灾难晴空霹雳般降临到我的头上，无情的火把我的右腿烧伤，惨不忍睹，不可名状。因为交通闭塞，医疗条件差，加上家里贫穷，没能得到及时有效的治疗，一年后右侧大小腿就粘在一起了，一动就痛。

慢慢长大了，我发现自己和别的伙伴不一样。他们是站着走路，而我是爬着走路。

我就不停追问爸妈，为什么我和伙伴们不一样？妈妈含着泪水对我说，孩子，我们对不起你，可能你就要这样过完这辈子了。爸爸安慰着我，孩子你放心，爸爸会努力挣钱治好你的腿，以后你能像伙伴们一样，不用爬着走路，可以站着走路，要相信爸爸！

不知不觉中，一晃就过去十年。这一天突然传来我们全家无法承受的噩耗，爸爸去挖金，石头塌下来夺取了他宝贵的生命。我们母子几个抱着痛哭，哭了整整一个晚上。从此一家人失去了顶梁柱，感觉天塌下来了。

在那一天以后，有的伙伴说我没有爸爸，还学我爬着走路，说我像癞蛤蟆一样，我只有哭。除了哭，还能做什么？有时会告诉妈妈，但妈妈只有眼含泪水，对我说没事，他们想说就说，想学就让他们学吧，我们躲着绕开还不行吗？

妈妈没有放弃这个家，哪怕自己再苦再累，也经常鼓励我们，爸爸虽离开了我们，但生活我们还是要继续，努力过好每一天，才对得起爸爸，要勇敢地活下去，活出个人样来！从那以后，我决定给妈妈分担一点活计，给家里放羊。

就这样不知不觉又过了几年。伙伴们都去上学了，唯独剩我一个人还在放羊。每天看着沉默的山，流动的云，从身边飘过去的风，以及与不会说人话的羊群打交道，从此变得很少说话，心事重重。

不甘懦弱，不愿就此荒废一生。村里小学开学前的一天，我向妈妈提出我要去读书，伙伴们都去读书了，就我一个人放羊，再也不想放羊了。妈妈没有办法，只好把那十几只羊卖了，让我上学。

当时不知自己有多开心，终于能像伙伴和弟弟一样坐在教室里学习了。可是困难一个个来了，我的喜悦才上眉头又下心头。我不知道怎样背书包，爬着走路时，向前一爬，书包就会落下来。不管困难再多，都要坚持。后来自己想了个土办法，把书包绑在自己背上，不让书包掉下来。

十六岁的我，早早就起床，准备去上学，又激动又害怕。我怕同学们看自己的笑话，因为在村里，我是年龄最大的学生，怕他们说我那么大才上一年级。我提前十几分钟去了教室，坐在最后一排，感觉自己的心跳不断加速。

一年级的班主任袁老师（后来知道他是广东佛山来的支教老师），走进教室后，让每一个学生都去他面前说自己的名字。最后一个轮到我了，我扑通扑通跳到他的面前，他以为我在搞恶作剧。他对我说，这么大了，还搞恶作剧。我跟他说了实情。下午放学，袁老师和其他几个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问了我很多问题，看了我的伤口和病腿。他们惊呆了。

第二天下午他们来到了我家。

记得当时袁老师说，这孩子太苦了，如果一辈子爬行，整个家都会受拖累，孩子也会一辈子受苦。他们决定帮忙治好我的腿。听到这话时，我以为是在做梦，悄悄咬了自己一口，痛了才反应过来。看见妈妈愁眉不展，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哪怕可以治好，妈妈也拿不出我的医疗费用。

妈妈谢了袁老师的好意，说自己一个寡妇家，去哪儿找这么多的钱？袁老师说了很多——只要你相信我们，我们能让你的孩子安全去安全回，不需要你出一分钱。

妈妈面对着外地来的支教老师，不知道怎样回答，应该相信还是不相信。老师们回学校了，妈妈对我说，孩子，妈妈无法作出决定，如果这些人是骗子，把你骗走了，那我怎么去找你？如果不答应，我也不能治好你的腿。我们母子只能想，要是真的遇到好人，那以后就会过得更好，如果不是，就看造化了。就这样，妈妈答应袁老师带我和弟弟走。

那年正好是大雪封山，袁老师带着我兄弟俩，冒着危险，穿山越岭，赶到县城已经很晚了。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看到县城里的繁华，当自己躺在床上的时候，还不知道是不是做梦。我咬了自己一口，是痛的，才意识到原来不是梦而是真的。

就这样，我们兄弟俩跟着袁老师到了成都。有很多老师来看我们，带我们去吃饭，给我们买很多从来没见过的东西。我在默默想，他们是真正帮助我的人，才对我那么好。

我们去了成都一家医院检查。这一刻我真的哭了，眼泪不停地流。我知道只要进了医院就会有希望，我可能会站起来走路，再也不想爬着走了。十六年的爬行，看着那只手，什么痛没遇到过？什么肮脏的粪都要爬过！如果真的治好了，我再也不用爬着走路了。

在医院里跑了一天，最后听到的结果是需要很多医疗费（听说不下十万元）才给治病。老师们说，不要灰心，还有很多医院，总有一个医院会接受你。

第二天直接从成都坐飞机往广州。做梦都没有想到，我还会坐上飞机。那时不知道坐了几个小时到的广州机场，这一路担心过，也开心过，但更多的是激动和泪水。

美梦：站立成真

下了飞机，接我们的人很多很多，把我们送到了一家外科医院。医院里的医护人员特别热情，每个人都对我说，你有希望了，以后再也不会爬着走路了，你会像你弟弟一样走路。

那一刻，站起来的梦想，对我来说更加强烈。

到医院的第二天，首席专家张博士带了很多医生来看我。我耳边听到的每句都是希望，都是鼓励我的话……

医院专门腾出一个房间，方便我的治疗，以及弟弟照料我。医护人员还有清洁工护工听说我的遭遇后，有的拿几百元，有的拿几十元，纷纷捐款，一共八千多元。后来，医院还有个不愿留名的大哥哥捐了五年，每年资助三千元学杂费，一直到我读完中专。我读大学期间，医院知道我的家庭困难，又资助我慰问金用作学费。

那家医院里，从院长到主任、医生、护士、护工甚至清洁工阿姨，个个和蔼可亲。这些素昧平生的医护人员，让曾经饱受歧视、常被取笑的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内心温暖。那年的春节，我们兄弟俩在医院度过。大年夜里，值班医生和护士陆陪伴着我和弟弟吃年糕，看春晚，像一家人，其乐融融。

首席专家张博士亲自给我主刀，手术很难做，第一次长达12个小时，手术成功了，后来又做了一次。三个月后，我终于站起来了，再也不用爬着走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