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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8月23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听雨(随笔)

南昌大学学生 周瑄然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2年08月23日   15 版)

    奶奶走了。

    一大早刚上班,父亲突然打来电话,告诉了我这个消息,没有多余的话,只让我尽快回家。实话讲,当时我的第一反应不是悲伤而是惊愕,因为就在上个月,我从省城回家看老太太的时候,气色还算不错,虽说身体依然虚弱,但不糊涂,思维还算清晰,还问起我,你们办公室几个人,食堂饭咋样。

    那次从家临走前,我还特意伏在她耳边说,前段时间忙,以后我每个月都会回来看你。奶奶于我而言是至亲,我的童年时光中,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奶奶陪伴我长大的。后来随着我的成长,奶奶也一天天老去,腿脚啥的就不怎么方便了,二伯把她从父亲所在的县城接走,去了条件更好的市里。虽然距离远了,但从小建立的感情还是一样的,那之后,无论是上大学时候的寒暑假,还是工作后的周末假期,我总会抽空去看她,一晃就是二十多年。

    我知道,每个人的人生都只是一段旅程,你的每一个你的亲人,都只能陪你走完其中一段路,很多书里总在劝人们,生活要始终向前看,但当分别真正来临的时候,谁能完全忘掉过去呢?

    挂掉父亲的电话,我第一时间就放下了手里的所有工作,和同样身在省城的大姑一起,踏上了归乡之路。那天天气很不好,我和大姑一路几乎无言,回到家乡殡仪馆,当我看到灵堂的那一刻,发现自己竟然哭不出来,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对我而言有点不可思议。

    我看着灵堂前那张慈祥的照片,心里空荡荡多的,不知道说什么,不知道该做什么。手足无措地扑倒在灵前烧纸、上香、听着父辈们的哭喊,那一刻间,只觉得心里面堵得慌,嗓子发干,有一口闷气始终出不来。

    有人在身后喊了一声我的小名,我回头看了眼,是与我同行的大姑。已经两鬓斑白的她拉着我到了一边,指着远处对我说:“咱俩这会儿回趟家吧,你奶早上走,家里还没来得及收拾,这几天都不在家,把水果还有菜什么的,都收拾收拾扔了。”

    我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父亲和几位伯伯正围在一起商量事情,于是,就跟她点点头。

    脱下孝服,我和大姑出门打了辆车就往家走去,奶奶家离殡仪馆只有不到十五分钟的车程,这条路也是已经拆除的老汽车站回家的路,无论对于我还是大姑都很熟悉。这些年,每次我从外地回来看奶奶,刚出车站,她就能一遍遍不停地打电话问我到哪儿了。   

    “工农路。”   

    “这会儿到西街了。”

    “快了快了,已经到交警楼了。”   

    “别打了,都到院子门口了。”她在电话那头一道道地问,我在电话这头一遍遍的回应。如今,当这些熟悉的街景从身旁的车窗一一闪过,但手机再也听不到老太太的声音,心中的悲痛一阵阵涌上心头。大姑告诉我,她听二伯说,奶奶是在家里走的,一早还没来得及吃早饭,就听照顾她的阿姨说奶奶不太舒服,等两个伯伯急匆匆赶到家里的时候,奶奶已经走了。   “说是就那样头一歪,睡着了一样,啥话也没说,就走了。”大姑末了儿这般告诉我,说话的语气已带着几分哽咽。我没有说话,转过头望向窗外。奶奶的家在一个老家属院里,这是二伯一家以前的老房子,当年二伯家换了大房子,提出要把奶奶接到一块住的时候,但奶奶始终不愿意。无奈下,只好让她一个人住在这里,只是后来年龄太大需要照顾,才给你请了阿姨。就像父亲曾经说的那样,你奶一辈子要强,一辈子不愿意给人添麻烦。大姑用钥匙打开奶奶家房门的时候,我发现里面一切如旧,眼前的一切看上去和我每次回到家里没有什么区别,茶几上还放着奶奶的铝制杯子,电视柜上依旧整齐排放的药盒,还有那只只有吃饭时才会坐的小马扎,就连桌上的日历,也是昨天夜里奶奶睡前刚刚翻过的。一切都还是我一个月前离开家的样子,唯独没有的,是我每次一进门奶奶用浓重的豫西口音说出的那句——   “我娃回来啦。”一瞬间,就在那么一瞬间,我的头皮像被电击了似的,憋在心里许久的巨大悲痛感,一瞬间释放了出来。滚烫的泪水像滚豆子一样,从我的眼眶中夺目而出,大滴大滴地往下掉。我不想让同样处在悲伤中大姑知道我在哭,于是我捂住嘴,转过头,独自走向阳台,假装去接电话。触景生情的瞬间,是对人心灵打击最沉重的瞬间。当我远离人群,和大姑两人回到家里,面对一座空荡荡的房间时,才真正意识到,我已经真的失去了奶奶。站在阳台,我思绪如麻,脑海里开始像过电影一样,回想起不久前的,两年前的,五年前的,甚至很多年前的往事,越想,泪水就越止不住。   “镇娃,镇娃。”许久,客厅里传来大姑呼喊的声音。我稍微控制好情绪,从阳台走出来,看到大姑已经把一些变质的水果和蔬菜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清点。“老太太可怜的,最后走之前两天也没吃啥好的。”大姑喃喃自语道,又像是在跟我说。当然,我俩都知道,因为病痛的奶奶,最后也吃不下什么东西了。我走过去,陪着她一起把这些东西收拾在一块,往袋子里装。都是些平平无奇的食物,老太太最爱吃的豆腐粉条大包子、炒好的西红柿鸡蛋、已经有些发黑的香蕉,还有十几罐没有喝完的牛奶。我们默默地把这些最熟悉的东西往袋子里装,等到装完了后,发现厨房里已经是空空如也。我倚靠在厨房门口,回想起一个月之前,自己从家里走的那天中午,奶奶因为腿脚不便,喊来大哥给我包了顿我最爱的饺子,那天中午家里人特别多。奶奶,大哥,嫂子,二伯……70多平方米的房间甚至都坐不下,大家伙一人端着一碗饺子,吃着,喝着,聊着,奶奶耳朵不好,也听不清大家说什么,只是一边慢悠悠地吃着,一边笑眯眯地看着一大家子欢声笑语,可如今,这一切都成了永久的记忆。   

    “别哭了,你奶这走了也是享福了,现在这每过两个月住一次院,她也受罪。”大姑看到了我脸上的泪痕,一边收拾完垃圾袋一边小声地对我说。我点了点头,接过她手上的东西。

    “走吗?”她问我。我看了看墙上的表:“稍微歇会儿吧。”大姑点点头,我俩一块坐在奶奶平时坐着的沙发上,一头一脚,彼此没有说话,眼睛不时扫视这家里的一切,努力地让大脑把这里的每一处都铭刻在记忆深处。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窗外天渐渐阴沉,一会儿工夫,风起了,雨落了,雨水拍打在窗外的梧桐叶,又落在地上噼啪作响。我们要走了,把门窗都关好,各自打了伞我们离开了这里。奶奶的家在二楼,从二楼出来有一条连廊,走过连廊的时候,正好能透过窗户看到屋里。我一边打着伞往出走,一边再回头望了眼这扇熟悉的旧窗户。突然想起,那还是2010年的暑假,我回来看奶奶,那时候的她的身体还很硬朗。有一天中午,我午觉睡起来一边吃西瓜一边坐在窗户前和她聊天,聊的也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话题,比如问我爸过年收不收我压岁钱,城里的哪家包子好吃,我毕业后准备干什么之类的。聊着聊着就发现没啥聊的了,我就准备出去打球,结果准备出门的时候,天突然开始下雨了,无奈我就又回来跟她继续聊。那天的雨越下越大,再加上窗户又开着,我们渐渐听不清彼此说什么了。我说一句,她扬起眉毛反问一句;“啥?”她说一句,我也学着她一样反问道:“啥?”一连问了几句,她意识到我在学她,一边数落着我一边笑了,我也跟着一块笑了。我当时问她要不要开电视看,她摇摇头,说电视太吵,这会儿也没啥好看的,然后我们俩就这样看着窗外,静静听着落雨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大姑走了很远才发现我没有跟上她,于是她停下脚步,远远地喊着我的名字。我想回她一句告诉她我马上就来,可一出声,却发现自己早已哽咽地一个字也发不出声。雨越下越大,跟十多年前的那场雨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窗户的旁边再也没有了当年的婆孙俩。

    责任编辑:谢宛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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