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一个寻常的傍晚,我骑行在放学的路上,许是不知何处的桂花开了,缱绻的软风里揉进了丝缕桂香,刹那间便销声匿迹,一如那桂花树下,与外婆相伴的流年。想来,外婆去世已经一年了,思念的距离,因那缠绵的桂香而绵长。外婆音容笑貌,和她为我做的桂花糕缥缈的甜香,一直萦绕在我心间。
五岁那年,我曾跟外婆在老家住过一段日子。外婆家房前栽种着一棵桂树,每逢清秋时节,玉轮轧露,濡湿团光,外婆总会轻轻地摘着桂花,而我捧起一小堆桂花,踉跄地蹦跳着抛向空中,外婆落雪的发间缀上几朵桂花,衣袂翩跹。“你这个小娃子!”她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轻轻点一下我的额头,拂去肩上的桂花。外婆把摘下来的桂花散放到一个大簸箕上,铺平,置于阴凉的地方,让穿堂而过的清风吹过,风干后保存起来。
外婆娴熟地把糯米放进石磨里,一圈一圈推着石磨,她清瘦的身子在风里微微颤抖,老槐树枝一样的手,紧握着石磨的柄,晃晃悠悠,磨个不停。我跑过去帮她,虽然没起到一点作用,只是给她添乱,外婆脸上堆叠出的笑纹里盛满了慈爱与温暖。
制作桂花糕,是外婆得心应手的活计。细细地磨成粉,再把糯米粉加水,揉成团儿,外婆的手布满了老茧,纹路盘桓,很深,泥土的痕迹已经嵌进了她的掌纹。这样的一双手,却像当年一般灵巧,一个个软乎乎的糯米团,在一篮桂花里打了个滚,沾满细碎的桂花,外婆把它们摆整齐,上屉去蒸。
不需多时,厨房里忽明忽暗的柴火便吞吐着浮沉的白烟,袅袅香雾穿过朱红的窗,外婆端着一盒桂花糕从厨房走出来,呼唤着我:“丫头,来吃桂花糕了!”
我拿起一块,全然不在意刚出炉桂花糕的滚烫,两手并用地往嘴里送,贪婪地咬着,吞下淡淡的桂花香,丝丝缕缕的黏糯在我唇齿间缠绵,晕开绵长细腻的醇甜。我仰着脸,闭上眼睛,任阑珊的日光在发丝间浮动。外婆轻哑的笑声,亦如桂花一样的甜。外婆伸手揩去我嘴角的桂花屑,“丫头,慢慢吃别噎着,想吃外婆就给你做。”我用力点头。那时的时光,轻缓而美好,穿透岁月的石子投入时光的湖,激荡起层层的涟漪。
总以为儿时的时光可以定格,那悠长的小巷总也走不完,外婆喊我回家吃饭的声音总在耳边回荡。还没来得及好好说再见,我就因为去外地上学跟随妈妈离开了那个巷子。从此,新家中不再有明黄的繁星,对家乡的印象逐渐淡薄,我却不曾想到,生离,即是死别了。我没有见到外婆最后一面。留给我的是一块崭新的、黑色的墓碑和一地杂乱的落叶。
抬头仰望小区里的桂花树,秋虫在绿叶上呢喃,清风掠过,满地明黄,一如外婆的桂花糕,醉到我心底……
我仿佛又回到儿时的那个场景,闭上眼,轻轻地吸吮这熟悉的味道。只是,没有了漫天桂雨,没有了逆着光微笑的外婆,再也见不到外婆佝偻着背,蹒跚地跨出门槛,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桂花糕的身影,再也听不到外婆那“丫头,来吃桂花糕……”的喊声。
外婆走之后的一周里,我费尽心思去学,尽量还原那时的样子,在一阵手忙脚乱过后,一盒算不得精致的桂花糕做好了。不均匀的糯米粉,是残缺的美好;不一样的大小,是我笨拙的思念;不甜腻的味道,是苦涩的眷恋。
这一盒桂花糕,想送给您——外婆。我知道已远在天堂的您已经收不到了,我只是希望,能给您带去些许慰藉,告知您我的想念,愿那浅淡的桂香,永安您的灵魂。
(指导教师:段正山)
责任编辑:龚蓉梅
广东深圳龙岗区外国语学校学生 王凌菲(14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