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杀》：与羊有关的几个情节

    《误杀》改编自印度电影《误杀瞒天记》，节奏紧凑，情节烧脑，基于原作又有超越，演员演技也都在线。全程看下来没有大纰漏，作为犯罪剧情片，它是合格的。

    肖央饰演的李维杰是活在异乡的底层小人物，只求平安度日，像羊一般，有草饱腹即可，给两个女儿取的名字便叫“平平”“安安”。他忠于家庭，大女儿十六七，还会跟妻子搞点儿小浪漫；善良，看电影落泪，遇见不平事忍不住想出头。挣钱不易，家安在坟场旁边，所以，李维杰跟吾辈一样，于钱头上小气，但是为了女儿舍得“割肉”。有了这点儿共鸣，本来疏离的情节，便不再那么“隔”。

    老大不小的李维杰还很天真，因为电影看得多，对这个世界有不少幼稚的理想化误读。可是，也因为这份天真跳脱，让他在异国混乱的警界、政界夹缝里，求得一线生机。

    在原版《误杀瞒天记》中，罪行最终彻底消弭，印度爸爸维杰带着一家人安稳度日。有观众说，《误杀瞒天记》的结尾更过瘾，我倒觉得不然。学者王德威先生有个“似父、弑父、是父”的治学理论，大意是，最简单莫过模仿权威，既而推翻，最终自己成为权威。《误杀》的绝大部分情节忠于原作，结局上的“弑父”，虽像妥协，其实更是一种超越。

    结尾的铺垫水到渠成。李维杰本温顺如羊，对世界无恶念、无贪欲，有人薅羊毛，只会腹诽反抗。素察本可不死，棺盖上的道道血痕是李维杰的噩梦，妻儿一生要被带血的秘密摧残良心，这些，是善良的羊忍受不了的。虽则，羊们也会偶尔狡黠暴烈，视之若狼，但心有不安。

    面对一城暴乱的烟尘，妻子递上小女儿安安的满分试卷，安安用涂改液改“70”为“100”。这个满分于李维杰看来也是个冲击，他一定想到一家人的弥天谎言对安安的影响。底层小人物如羊一般屡屡受欺压，但仍将善良诚实等品质视为精神草原。加之，小人物也有大情怀，尤其是像李维杰这样电影看得多的男人。他的父母本就在暴乱中死去，更不愿由自己引起的暴乱殃及无辜。所以，李维杰最终的抵罪自首，比原作中的安稳度日更超拔一个境界。

    《误杀》最让人击节处，便是诸般线索草蛇灰线，绝少冗余画面，每一幕都饱含信息。李维杰与拉韫夫妇在高塔下相见，与之前夏令营时平平同学说的传说呼应，塔是王子忏悔的象征，也是李维杰超脱的圣地。

    影片最紧张处，莫过于警察开棺。慢镜头和配乐的运用，将冲突推到极致，观之揪心。最终挖得一具羊尸，这样奇突的对比，也是犯罪片的魅力。素察最终埋尸何处，记者说不便交代。细心的观众应该发现，李维杰注视新警署深坑时意味深长的眼神，已经为后面情节埋下伏笔。

    另一个热议的话题是影片结尾处的彩蛋。本以为开头李维杰讲故事是闲笔，没想到竟与彩蛋遥相呼应。网友纷纷参与，有预料李维杰最终越狱成功的，有猜想他被报复、最终窒息身亡的……开放式结尾亦是电影亮点之一。

    《误杀》的英文片名是“Sheep Without a Shepherd”，直译过来是“没有牧羊人的羊”之意。影片与羊有关的几个情节，特别耐人寻味。

    李维杰推黄色豪车入水，只有羊群看到。平平的老师说：羊的视力不好，很容易离群，被大型动物吃掉。这不就是对小人物贴切的注释吗？小人物只能看清自己眼前的人与事，如遇“大型动物”生扑，就只有被欺凌的份儿。所以，李维杰的妻女误伤素察后，想到的不是报警，而是埋尸灭迹，才导致最终的“误杀”。李维杰一家是羊，在异国的草场上，他们知道，没有力量会来保护自己。

    再看看与李维杰相与过从的人们，开杂货铺的颂叔，精瘦的黄毛，承包新警局网线的小老板，及至大巴司机、酒店职员、蛋糕店老板娘……身份各异，肥瘦有别，也不过是一只只短视的羊。在李维杰一番“蒙太奇”操作后，每个人都忠于事实，说出所见所闻。但他们不知道，自己根本看不清楚。

    羊儿最刺激的出场，是桑坤与李维杰冲突后，暴怒的桑坤打人不得，开枪打死了羊。这只羊，最终又代替素察出现在恩叔的坟墓里，替李维杰一家开脱，是真真正正的“替罪羊”。

    这些真羊或者假羊，都在有意无意间帮助着同类。羊们因为弱小，才需要彼此结盟照应，并且，渴望负责的牧羊人。

    当李维杰决心代妻女伏法之时，在寺庙洁净的光影里，也出现了一只羊。这只羊，象征着赎罪与超脱。

    电影亦有让我遗憾处。我是女性，对每部电影里的女性角色都有期待。我愿意看到她们像《邪不压正》里的关巧红一样，成为男人的引路者，或者实现智性上的平等。而《误杀》里，如果李维杰是羊，他的妻女就更是羊中之羊，只能用惶恐怯懦的眼睛看可怖世相，等待男人冲到前面。

    谭卓在《我不是药神》里饰演单亲妈妈，独自抚养患病的女儿，卑微，但是强大。在这部片子里她收敛锋芒，只贡献出“有的孩子是孩子，有的孩子是禽兽”的台词。陈冲饰演的局长拉韫很彪悍，但她属于“狼”的队列，是权力给她更多力量。女性的光芒，在这部影片里，我没有看到。

    记者在片尾采访颂叔，让他谈谈李维杰的为人，老人家露出迷之微笑。我想，若是询问《误杀》的观感，观众倒不至于这般迟疑。至少，它让我洗脱看《两只老虎》时过分被照料的温吞感，我享受费力厘清与思考的过程。

    尤其让我会心一笑的是，小学没毕业的男主人公，凭着“一千部电影”的垫底，就能跟泰国的警察、政要斗得天昏地暗。我也爱电影，学历亦不高，看来，电影是吾辈自学的好渠道——可以让羊们更有面对世界的勇气和智慧。

    责任编辑：谢宛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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