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缓缓停下,我用力从人群中挤出,突然有了念头,想去看看高三的班主任“老文”。想回去看望老师的念头,开始是因为年初在学校万能墙上,看到校友们集体悼念保卫科科长王伯,我和学弟再三联系确认。在我印象里,他是个特别硬朗的人,总是让新生“闻风丧胆”,当年我也不例外,知乎甚至找得到关于他的段子。很多人像我一样,在学校待久了,才发现王伯其实是一个呵护着学生的人。突如其来的意外,让我更加想念那里的人。出租车上,我在电话那头道出来意,老文回复说想请我吃饭。本来我想请他吃饭,感谢他这些年的照顾。电话里僵持不下,我打算到了再说。
小街慢慢蜿蜒向上,我好像又看到,曾经那些可以走出校门的日子里,街上总是飘着各种食物的气味。空气中弥漫着烤红薯的香味,一群人围在等待出锅的锅贴小摊前,买煎饼总是要等很久……校门很快进入眼帘。复读这一年,在另一所高中常常会和一起去复读的朋友回忆这里的点滴,遗憾与期盼,都在复读生活里变成难以言说的微妙。两个月前,官方文件已经声明包括它在内的四所乡镇学校一起搬迁合并到城区,组建成新的学校。母校不在,有人欢喜有人悲。
车停在教师小区下面,老文和我招着手,他帮我放好行李,我们一块走在街上。校门口对面就是我当年短暂住过的地方,我总觉得那个地方过于狭小,最让我受不了的,还是和母亲住在同一个房间,但我别无选择。不过它还是为我提供了很多方便,我可以不在学校吃早餐,晚自习后自己安排学习。疫情之后不能随意外出,校门外的那条小街的炸酱面和麻辣烫,在这座城市的偏僻角落,更加成为许多人的念想。当走读生的日子里,我经常帮兄弟带早餐,下晚自习后煮一碗拉面。甚至早起做炒年糕在早自习时和同桌一块分享。夏天的晚上,最适合喝豆沙牛乳,配上酸辣的凤爪和切成块的甜瓜。酣畅淋漓下,即使有发挥再差的考试,我也不会翻来覆去睡不着。这样的小确幸,支撑我着我一点点熬过漫长的高三。每年高考后,新搬进去的学生一批接着一批,但这个夏天之后,再也不会有学生住在这里了。
老文带我去一家我从未去过的小饭馆,我跟在后面,像是从前跟在他后面去办公室那样平常。和以前一样他还是一个人独居,不过女儿前不久刚结婚。老文大概是我从小到大遇到最没有架子的老师,在被他教之前我几乎不怎么听英语课,但他总会不厌其烦点我回答和演排,总是试图在课上用全英文和我交流,让不是班干部的我也参与班级管理,让我不得不对他的栽培用起心来。像老文这样的老师,经历了二十年来生源的急剧下滑,以至于最后要重迁办学,但老文从未失去过耐心,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基础差没有关系,我们可以一点点来,一点点赶上。”像是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心里还燃着火光,为无数过路的人指路。高二时候,我偶尔借着参加社团活动的名义不来上课,老文从来没有责怪我,反而很支持我多参加比赛锻炼自己。有次冬天上晚自习,他突然拿起我同桌桌子上的保温杯,给她接满热水,我想起来同桌经常把自己的零食分享给老文。接着老文也给我接了水,班里一片嘘声。他习惯性转着眼睛,笑着问谁还需要热水,然后拿着保温杯一个一个接水,接完了等着水再烧开。除了给大家接热水,他总是反复提醒我们冬天走路千万小心,很多年前的一个冬天,他在学校摔骨折过。
老文突然问我喝不喝酒,我说自己酒量不太好,他一边说我难得来一趟一边让老板拿来两瓶酒。在学校的时候,老师总是三令五申严禁喝酒,高考后,我们好像一夜之间变成了大人,独自面对一切未知。我和老文兴致勃勃分享前一个月来在酒店前台兼职的经历,老文点开微信班群,去年高考后我在群里变得一言不发,他一个一个点开大家的头像,告诉我大家去了哪个城市,学的什么专业,因为当时他给每个人提供一对一的志愿参考。在他眼里我性格开朗,学传媒正是恰如其分。接着他在班群里问有没有人在学校附近,招呼大家都来聚聚。上大学后的暑假,大家好像变得更忙,学车,做兼职,总是凑不齐人。以为来日方长,但很多人,其实再也没有见过面。立马有朋友私聊我去看老文怎么不提前组个队。我们碰着杯子,把那些激情热血,步履不停的岁月灌进喉咙里。回到他住的地方,我注意到茶几上放着优秀教师的评审材料,最下面压着一张全班人的花名册,名字旁密密麻麻标注着老文给他们建议的第一志愿。老文说我们可能是他带的最后一届毕业班,说他年纪大了,不想再搬一个新校区去折腾。他说有东西要送给我,然后走进卧室,拿出一本《诸子百家选集》递到我手上。
我拖着行李箱回到小街上时,阳光已经柔和了许多。走进校门旁的门卫室,上面贴着新校区的购房广告。每个班的空调都被拆下来运到了新校区,空荡荡的校园里,死寂沉沉,又好像蕴含着重生时的万丈生机。门卫室没有人值班,以前的很多个早上,王伯总会立在门口,和眼熟的学生打招呼。有次走读生进校统一检查,他对其他检查的人说,我是个好学生,包里不可能有违禁品,然后我顺利逃脱了检查,心里长舒一口气。他知道我那段时间在准备艺考,用手机处理各种事情。那几年里,我不止一次被他这样的人被老文这样的老师信任。
老文问我一直在盯着什么看,我没有回答他,只是微笑,出租车再次上路。从他的眼眸里,我看到了斑驳的讲台、细雨中的操场以及一场场教育的变革,砸在每一个普通老师身上。但他们还是会同以往一样,给每一个迷茫的孩子指路。
责任编辑:龚蓉梅
湖北文理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学生 廖定军(19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