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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8月01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槐树下(小说)

安徽涡阳第一中学高三(9)班 陈晨(17岁)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3年08月01日   09 版)

    视觉中国 供图

    盎然的绿意挥洒芳菲,笑对每一片从槐树婀娜飘下的孩子,小精灵们低低细语,讨论着他的故事。

    似是听见了风的呢喃,他抬眸若有所思地望着那棵槐树,只是一瞬,便又迅速低头翻看那泛着皱的黄皮书。阳光下他的背影有些神圣,又略显颓唐。这可叫槐树上飘下来的小精灵们失望了许久。

    “真是个书呆子。”

    不知过了多久,星星开始爬上树梢,繁星点点,追忆夏日的凉。“啊嚏!”他终于合上了书,紧了紧身上的衣衫,握着拳迈步走向回家的路。黑夜里,月光只照耀着他一个人的影子,有些孤单。

    1

    “回来啦,儿子,今日学得如何?”一个略显疲惫的男人缓缓走来,手里端着馒头和咸菜。他皮肤黑皲裂,眉眼与少年神似。

    “再过几日就是高考了,咱家的希望可都在你身上呢,我再向你大伯借点钱,回头给你考试用。”

    “爸,如果我考不上怎么办?我,我怕我考不上……”少年怯怯地说着,怔怔地望向远方。男人竟不自觉地避开了少年的眼。

    “唉,你这孩子,脑子里净瞎想些什么,一天天的净不让人省心。咱这方圆十几里,谁能与你比?你妈想你有出息,可她走得早,为了供你读书,我这又当爹又当妈的,这17年来,我容易吗?你考上了,出息了,我这对你妈也算有交代了。”

    周围静悄悄的,男人又开始了他的絮絮叨叨。

    “我知道了,先回屋复习了。”逃一般地,少年走了。

    “哎……”是谁在长长地叹息?风吹过槐树,沙沙作响。

    月上槐树梢,地上斑斑驳驳。夜晚的风渐凉,男孩夜里一个人光害怕。

    2

    放榜的日子到了。槐树上蝉鸣声声,好不让人心烦。男人在槐树下踱来踱去,少年一旁坐着,看不清神色,只有茶缸里的水一圈一圈地漾着。

    “啥,没考上!咋可能呢?我儿子在这乡里可是数一数二的,我还是自己再去看看吧。”男人眉头愈发紧皱,快步走向村头村主任家,少年紧随其后。20世纪90年代,他们那儿只有村主任家里有座机电话,不过打起来可贵了,一分钟五毛钱。

    少年在屋外站着,背影挺拔,仿佛落榜并未击中他,可他的头始终是垂着的,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男人吵吵嚷嚷的质疑声,以及回荡在空气中不绝于耳的抱怨声。

    男人终于出来了,冷漠地走向少年,“回家拿10块钱给村主任,回来到南地里去薅草。”

    男人一烦闷就会到南地里干活,南地里有他早亡的妻子,少年早逝的妈。

    父子俩在地里各自忙活,相隔甚远,天黑了,丝毫没有要回家的意思。

    那日的夜好沉默,星星不肯出来漫步,月亮也带了一层面纱。“这夜,咋那么冷!”干完活直起身的男人哆嗦了一下,男人病倒了。

    男孩辗转,一夜未眠。

    3

    槐树婆娑,阳光透过空隙洒下斑驳光影。村头的妇女吃过晌午饭又聚在槐树下闲聊起来。

    “你们说说,那么好的娃咋就没考上呢?”

    “要我看就是个书呆子,一天到晚啥也不干,净知道读书。哪像我家孩子,八九岁就下地帮我干活了。”

    “这么一说还真有道理,不过你们听说了没,那一家昨夜可不太平,那孩子的哭声,直叫人心疼。”

    “可不是嘛,前两天娃还没事呢!定是被那倔驴的爹给逼的。要么不吭,要么说个不休,整个人就一根筋,天天考学考学的,对孩子管束得可够狠,可不是要把娃逼疯了。”

    “说是这高考,影响人一辈子呢,哪家的娃要是考上了,祖坟上都得冒青烟呢。”

    “我昨天上厕所的时候,你们猜猜我听见了啥?”身旁的徐大娘碰了碰大伙的胳膊,身子向前弯曲,挤弄着眼睛,声音喑哑。

    “我看见那孩子半夜里傻愣愣地坐在大门口,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吓得我厕所都不敢上了。”

    “瞧你神乎的,来年再考不就行了!要真有本事,还在乎这一年半载的,赛诸葛家的大儿子不都考三年了。”

    徐大娘摇了摇头,撇嘴,“这可不好说,平日里这父子俩就不太讲话,我瞧着挺怪,说不准这儿出问题了”。她指了指自己的头。

    “哎,也是命苦的主,娘死得早,一个老爷们儿哪有女人那么精细。”

    ……

    对话还在继续,风已经等不及了。男孩坐在槐树后,眼泪一滴滴落下,阳光依然耀眼,可照不到男孩的身上,更温暖不了男孩的心。

    风说,“他也是个孩子,他能怎么办呢?”

    少年径直朝槐树走了过来,直直地盯着那棵大槐树和树下叽叽喳喳闲聊的妇人们。风吹槐叶香,少年又笑了,直直地挺起腰,越笑越疯狂。笑声传进了妇人们的耳朵里,徐大娘她们刚想上前说点什么,却被男孩散着冷意的目光击退了。

    一哭一笑,村里的人都说男孩傻了,连他那不听人劝的爹也那么觉得,那就真的傻了吧。

    躲在槐树里的小精灵们说着悄悄话,幼时他妈妈常带他到这槐树下玩耍,失去母亲庇护的他,一个人在夜里光害怕。

    4

    我怔愣了许久,望向村口的那棵老槐树,历经沧桑依然挺拔。

    “村口槐树下捡塑料瓶的智力障碍者就是你们嘴里说的少年?”我疑惑不解,那人竟有过那么诗意的人生?我不由地望向他,朦胧的暮色中,泥泞的田路旁,破旧的小三轮,油乎乎的帽子,不系腰带的小老头……这,哪有一点槐树少年的影子!

    “这月的第三回了,也不知道他从哪听的消息,非在纸上写,要给咱村倒闭的希望小学捐款,他一个捡垃圾的智力障碍者哪来那么多钱?”大爷看我望着他,摇着蒲扇淡淡地和我说。

    我想找寻那个少年,在某种情感的作用下,我走向了他,二十多年后的他。

    “二叔,咱回家吧,走……”他有些奇怪地看着我,歪着头,我竟看出了几分可爱的意味。

    “二,二,三……”他用力地用手比画着,向我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接着向我展示他的塑料袋。

    “3万块钱!”我倒是真有些蒙了,这小老头,还挺阔。

    村书记安排工作人员将他劝走,也瞥见了这黑色的塑料袋,比我还要惊异。我看向书记,他眼里也满是敬意。

    他很穷,穷到没爹没娘了,穷到衣衫褴褛,穷到需要国家政府补助;他很富,富到钱花不完,富到愿意拿出3万块钱换一个乡村小学的希望。

    “3万块钱是老人家的一番心意。槐花村村委会研究决定,启用这3万块钱。再动员村民们捐点,当然,我们这些当干部的,更要多捐一点,争取把这个村小继续办起来。”我和他坐在槐树下,细细地听着,暗暗地笑着,他坐得很板正,安安静静地竟像个小学生。

    在他身上,有种发自内心的善意。对于他,我有一种油然而生的敬意,我乐意唤他二叔。

    后来的后来,我发现我喜欢跟他待在一起。他有些小毛病,但在我眼里,出奇的可爱。傍晚时分,盛夏的蝉鸣,我和他再次对视,余晖下,他在别人眼里是个智力障碍者,但在我眼里,他笑得像个孩子,满腔的赤诚。

    我和他坐在槐树下,这样仿佛能近一点,离当初那个光风霁月的少年更近一点。熟悉的微风吹来,当初的少年已不在,可现在的小老头一点都不比他差,丢了那一魂一魄的压力,他能更好地面向这个世界。

    枫林之上,仍是高山;日月之中,仍望大海……

    槐树下,少年的故事等待有人改写。

    责任编辑:龚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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