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返家,乘着城乡中巴车经过老桥时,我照例挪到了靠窗的位置,看着落日余晖把江面铺满,水光潋滟。江上只有一叶小船慢慢悠悠地飘着,正是晚饭时间点,饭菜的香气已经从桥两岸的人家散出,飘进行人的辘辘饥肠。
一直专心开车的司机师傅突然说了一句:“这老桥马上就要拆咯!”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安静的车厢一下子变得嘈杂起来。“这桥不是好好的,怎么要拆了啦?”一位大叔问出了整车人的疑惑。“啊呀,你们不看抖音的吗。视频都好多啦,二月头桥就要封掉了,炸掉重新造个大的,到时候去城里就要绕远路咯。”司机的语气里三分是对我们消息闭塞的匪夷所思,不过还是耐心解释了一番。
车上的人还在讨论这件新闻,车已经缓缓驶过桥头。我回头望着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的老桥。
小学毕业,父母为了我能够得到更好的教育,选择让我去一所师资力量更强、升学率更高的城区初中上学。他们在省会谋求一份更高薪资工作,以此来支付数目不小的学杂费。我留在乡下奶奶家,每周独自坐车往返于家和学校。城乡小巴来来往往,穿梭于各个村庄,路线不尽相同,但是这座老桥却是这些车子的必经之路。
桥头有许多小摊贩,有的卖水果,有的卖美食。周日赶着坐车,没来得及吃午饭,或者周五傍晚刚从学校放出来的时候,桥头卖小吃的叔叔阿姨就成了救星。无论是烤得脆香的烤饼,还是热腾腾刚出锅的粉肠,都能让我空虚的肠胃得到极大的满足。捧着香喷喷的食物,从桥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江风和车水马龙与我一路往前。走累了,便靠着栏杆休息一会,看着脚下,永不停息向东奔去的江水。吃饱喝足,欣赏完美丽的江景,接下来漫长拥挤的车程和乡间小路徒步,都变成了能够开心度过的饭后锻炼。
从乡下到城里上学,交通都不能算是个大问题,适应环境才是一个难点。大学里上英语口语课,总能听到英式口音与美式口音之争。而在那时,我面临的是方言的“南北之争”。班里来自小城以北的只有我一个,剩下的要么是南乡人,要么就是在城里长大的同学,从小就说的是普通话。讲普通话的时候,我带着方言口音;说方言的时候,又在那帮操着南乡话的同学之间显得与众不同。成了“孤独北乡人”的我自然逃不开苦闷的心情,只有踏上那座老桥的时候,我才又有了归属感,因为走过那座桥,便是我熟悉的地方。
渐渐地,在桥上散步变成了我的一个习惯。这座诞生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老桥,总是沉默地倾听我那些在大人看来微不足道,鸡零狗碎的烦恼,也微笑着看我因为交到新朋友,取得好成绩之后兴奋得手舞足蹈。它见证着我的成长,从笨拙胆怯,慢慢变得自信乐观。它尽职尽责地承载着无数和我一样从北而来的求学者,桥的这一头联结着过去,那一端通向的是未来。我走上桥头,跨过江水,进入城市,然后去往更远的远方。
夏天来临,当我再一次回到家乡,熟悉的江面上,庞大的施工队伍正热火朝天地推进新桥建造工程。尽管那座充满回忆的老桥早已沉入滔滔江水,可它在我的心里永远屹立着。
责任编辑:龚蓉梅
上海财经大学硕士生 夏雨(23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