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龄大了,眼睛花了,瞌睡多了,身体状况大不如前,沈周写了一首诗:
望七衰翁与懒便,眼昏只好枕书眠。
算前去是荒唐日,喜后来为受用年。
粗粝饭香莼菜里,子孙计远橘栽边。
攴藤闲绕花蹊看,蝶闹蜂争各要先。
虽然很喜欢游赏山水名胜,但他恪守“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的古训,不曾走得太远,稍远的就是到南京、杭州去过几趟,最远的也就是天台山了。年龄大了,腿脚不方便,就更少出去游玩了。但是,他有自己的游赏方式,那就是“卧游”。
南朝宋画家宗炳平生好游历,年老行动不便之后,把名山大川画出来挂在墙上,经常欣赏,以抒发情怀。
沈周画了《卧游图册》,他写道,“此册方可尺许,可以仰眠匡床,一手执之,一手徐徐翻阅,殊得少文(宗炳)之趣。倦则掩之,不亦便乎?”
《卧游图册》,折射着沈周的精神世界,从中我们可以看到他的情趣所在。不同于别人只是画名山大川来卧游,他卧游的世界里,有江山坐话、秋山读书、秋江钓艇等山水,还有杏花、秋葵、栀子花等花卉,枇杷、石榴、白菜等蔬果,鸣蝉、水牛、雏鸡等田园习见的动物。
你看那幅《平坡散牧》图,一头水牛摇尾放蹄,在平坡上悠然自得地闲行,缰绳松散地拖在地上,没人骑,没人牵。画上题诗:“春草平坡雨迹深,徐行斜日入桃林。童儿放手无拘束,调牧于今已得心。”牧牛是佛教调心的比喻,大足石刻有系列雕塑“牧牛图”,借牧人驯牛,表现佛门弟子“调伏心意”的修行过程。沈周画的这头牛,其实就是他的心。他静心体悟,找到了真我。
你看那幅《雏鸡图》,一只毛茸茸的小鸡安静地站着,无依无傍。画上题诗:“茸茸毛毛半含黄,何独啾啾去母旁。白日千年万年事,待渠催晓日应长。”这毫无机心的状态,和未来长久的生命时间轴,以及需要担负的职责劳务相比,显得多么可贵。一只小鸡,站立的这一刻,站出了“山静如太古,日长似小年。”
你看那幅《秋山读书图》,山丘之上,几株老树下,沈周坐在岩畔,面对一片空茫。画上题诗:“高木西风落叶时,一襟萧爽坐迟迟。闲披秋水未终卷,心与天游谁得知。”他读的什么书?是《庄子》的《秋水篇》。庄子在书里说,不要用人为的东西损害天然,不要用有意的作为毁灭自然的禀性,不要让德性为了求名而牺牲。守住这些,才是归于真性了啊。
沈周的卧游,是心与天游。眼前的画境,是他自己创造的心灵境域,是对现实升华了之后的游赏。在这里,他可以足不出户而心游万里,可以在澄净心怀下应目会心。此时,他与天地精神相往还,获得了性灵的自由。
他思接千载,神游八荒,心灵的版图内,何处不是家园?他笔参造化,神交古人,往还于文明的灵境,也把建构起的家园留给了我们。那一处“有竹居”竹影婆娑、花气袭人,那一座“百客堂”有诗有画、有酒有茶,大门敞开着,沈先生微笑着站在门口,正等着我们进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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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秉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