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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5月14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大榕树在,故乡就还在(散文)

玉林师范学院学生 黎娟瑜(22岁)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4年05月14日   08 版)

    这棵大榕树树龄474年。

    常言道:“独木不成林”,可这棵坐落在防洪堤旁边的大榕树,远远望去,已有独木成林之盛况。巨大的浅褐色的树身,需四五个健硕的成人张开手环绕在一起方能丈量完成。打树根往上,足足有五层居民楼那么高,从顶楼的窗口伸出手来,能触碰到深绿色的枝叶。大榕树枝繁叶茂,气生根繁多下垂,盘缠交错,烈日之下,榕荫可以遮蔽半边天。

    大榕树所在的地方,曾是个码头。但随着高速公路的快速发展,这里的水上交通早已式微,废弃的码头很多时候是无人问津的,唯有那随地丢弃的垃圾和时不时闻到的骚臭味,证明着这里偶尔被“需要”。码头对出去的江河上,只剩下几艘搁浅的货船,若是有心停留,你或许能从破旧生锈的货船上,将当年的水上繁华窥探一二。而迎着江河吹来的风,裹挟着些许异味,很少能把人留下来。

    不知是因为大榕树那厚重的历史底蕴让人敬仰,还是因为它外形足够盛大显眼让人易寻,它被标记为一处公交车站点,名字就叫大榕树。在十几年前站点语音播报还没普及之时,车上有一位专门负责收钱和提醒乘客上下车的人,我见到的是中年阿姨,戴着袖套斜挎着包,扯着浑厚响亮的嗓音喊道:“大榕树到啦!大榕树到啦!下车的收拾东西了啊!”人们听声识站,纷纷下车。

    儿时我常与母亲在大榕树这里候车,坐上那辆车身贴着很多广告纸的公交车去看望外婆。但在此之前,母亲会将这条老街先逛个遍,买很多带给外婆的东西。街头是个早市,我听着母亲熟稔地讨价还价,那亲切的语气让我觉得整条街都是亲戚。最后那位卖肉的阿姨满脸无奈:“大姐我这都没赚多少的!”母亲笑笑:“我常来!哎呀大老板不要计较这点啦。”当然是母亲得胜,我未曾见有她喊不下来的价。最后就算我手里也提了不少,母亲的双手还是挂满了一袋又一袋物品,从身后看去,竟觉得很像大榕树托载着它的那些气生根。

    听这里的老人说,大榕树有树神庇护,也会保佑这里的人们。我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我知道大榕树下有一个小小的祭坛,贴有福纸,逢年过节的时候,插着几杵香和蜡烛,香烟袅袅。在这香烟里,人们的祈愿是被燃烧殆尽,变成祭坛底下的灰,还是随风而逝,让神知晓,变成来年人们脸上的笑容呢。我难以知晓,但我也想知道答案,于是我也祈过一次愿,在大榕树下,我只许了一个字,满——是满足,满意,美满,完满。

    后来的几年,时过境迁,我认识的不少人在这几年陆续凋零,包括我难以割舍的亲人。他们宛如大榕树飘下的落叶,归根大地。可我在经过大榕树的时候,分明看到它的枝叶一如既往地绿,郁郁葱葱,毫无秋落之意。然后我慢慢地、慢慢地发觉,满这个字不好。人生无常,过满则亏。

    长大后外出求学多年,我见到大榕树的机会越来越少,若非特意经过,有时一年都见不到一次。交通运输愈发便利,一条又一条新修的公路象征着时代在进步,在向前发展,与此同时,大榕树不再是一个站点了。那趟摇晃的老式公交车上再也听不到有阿姨扯着嗓子喊:“大榕树到了!大榕树到了!下车得收拾东西了啊!”取而代之的,是标准公式化的温柔女音在温馨提醒着:“车辆起步,请坐稳扶好,前方站是××,下车的乘客请做好准备。”于是人们不能再随心所欲地看着窗外发呆,或者四仰八叉地呼呼大睡,因为没有人三番两次地喊你下车,等你收拾东西。时代在进步,也愈发急促,车下汹涌的人潮等着上车,车内拥挤的人群等着下车。人生的站点,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司机只会遗憾地提醒你,“那你只好等下一趟了”。

    去往外婆家的车也不再从大榕树这里起步,那些年从家里换乘辗转而来的路程大大缩短,我只需要从家走出去一段路,就可以乘上直达外婆家的车,那稳健宽大的公交车降低了我晕车的不适,我看着窗外与儿时不同的风景,听着风从我耳边呼啸而过。冥冥之中,我感觉到好像有人在呼唤我,但细听却像错觉一场。车厢内,人们或是低头捣弄着手机,或是安静地睡觉,只有在个别时候,我于百无聊赖之际,听见一道激动中带笑的声音:“喂!你也出来逛街啊!”一位老太对着斜上方座位的老人喊道。那老人也笑了,嘴角咧开,一口大白牙显眼得很:“是咯!出来买点菜籽!你呢,你去哪里?”车厢顿时热闹开来,也只有这时候,我才恍惚之间觉得,乘车的感觉同小时候一样,没变。仿佛也只有这种氛围,才能弥补前一段时间,我在车上听见有位错过站的大爷茫然地问:“不在大榕树下车啦?”

    去年年初,我随母亲去置办年货时又经过了一趟大榕树。眼前的光景让我陌生又熟悉。防洪堤对面的一家酒厂已经变更为停车场,大榕树旁边的家具厂也不见了,听附近的人说搬迁了,早已经搬到新街上面,那里人流更多。老街这儿空旷许多,也寂寥更甚。为数不多的熟悉感就是街尾的鸡场还在,街头的早市一如既往地开着。大榕树下,没见有大爷们在下象棋,只有石凳上坐着的几位老爷老太,他们在看着人来人往,时而远望,时而低头微笑,又跟身边的人闲谈一二。母亲去买东西,我还是在大榕树下等。这棵大榕树比新翻修的防洪堤还要高,我几年没见它了,不知为何,走近它竟让我觉得有些“近乡情怯”,我明明也是这片土地的孩子。

    许是新年将近,大榕树旁边的祭坛上,贴着新的福纸,香与蜡烛在燃烧,我挨着大榕树坐下,静静地,就这样静静地放空自己,我深刻感受到那时的我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幸福感,是大榕树给我的,这种感觉让我近乎落泪。没过一会儿我见到有个中年男人在祭坛那上了一炷香,然后自顾自地大声说了句,“发大财!不用再出去做打工仔!”旁边有人附和他,也有人笑得开怀。我也忍俊不禁,心想说出来的愿望会实现吗?后来我听见一道不知来自哪里的声音,“榕树保佑!”

    你看,纵使人们有来处,有归途,仍不免奔波异乡,流浪灵魂,历经多年终不愿受此颠簸,求助于这棵福寿延年,树神庇护的大榕树。人总是需要心中有所念想,才能有向前的动力,大榕树已然成为这里的人们心中故乡的标记和象征,大榕树在,他们的故乡就还在,故乡在,他们的奋斗就有了意义,他们的灵魂就能得以栖息。

    下次回去,我一定要再去看一看那棵大榕树,吹一吹经由大榕树的风,那样的风一定不同于平时的凛冽粗糙,那样的风一定是温柔细腻的,伴随着大榕树所历经的岁月沉淀下来的厚重感。

    最后,让我来轻轻地试问它,是否别来无恙,能否记得我?

    责任编辑:谢宛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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