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初夏

    有一个初夏，时时在梦中萦绕；有一群孩子，时时在心中挂念；有一段时光，常常会梦回深山。

    7年前的初夏，暑气正盛，烈日炎炎，我学着行者的模样，追求诗歌和远方，于是便选择前往湖南湘西的深山，用支教来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我选择的是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腊尔山。

    腊尔山自古是湘、黔、川边区苗人自居的地方，我对它的印象就是远、穷、绕、偏。群山环绕中的一个小村落，地形十分复杂，交通极其不便。第一次去的时候，从长沙出发，先是大巴车、中巴车、面包车，转了3趟车，坐了十几个小时，终于赶在晚饭前到达排门小学。

    那里是一处特别的存在，没有手机信号、没有公共交通、没有电器电灯，但这里有一群纯真朴实的孩子，他们的眼睛里充满了纯净和求知，没有额外的修饰，是大自然赋予的原始模样，别人称他们为“留守儿童”。

    我记得他叫小武，小圆脸、脏脚丫，嘴边总是有口水的痕迹，他总喜欢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时不时地向外望一望，所有的孩子都对他非常排斥。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看起来十分兴奋，看到我靠近，下意识躲到了墙后，他总是光着脚踩在沙土地上，从来没见过他穿鞋。第一次上课的时候，我问他，你为什么不穿鞋呀？他没有说话，自顾自地用蜡笔在纸上胡乱画着。第二天清晨，门口传来敲击声，我艰难地从睡袋中爬出来，睡眼惺忪地打开房门，他脚上趿拉着一双大人的拖鞋，每走一步脚会蹿出来，就这样走了快十里的山路来到学校。他双眼澄澈地看着我说：“老师，我穿鞋了。”那一刻我的心里仿佛被重拳击中，现在回想起来，泪水仍会在眼睛里打转。

    从那以后，小武成了我的“跟屁虫”，我走到哪里，他便跟到哪里。慢慢地，他开始主动与小朋友说话，主动在课堂上回答问题，偶尔也会在眼保健操时偷偷睁眼，稚嫩的脸庞上多了几丝微笑。有次，小武清晨一早来学校喊我，带我去看清晨的日出，伴随着太阳渐渐露出额头，山间呼啸的火车疾驰而过，清脆的汽笛声响彻林间山野。小武轻轻地凑到耳边问我：“老师，你坐过火车吗？”“坐过呀。”“我有一天也要坐火车去外面看看。”他轻声地、一字一顿地说道。那时我才明白，对于一个村庄、乡镇来说，火车是通往外面世界的纽带，也是从那时起，我的生活与火车画下了完美的相交线。

    第二年，我应聘到了中国铁路济南局集团有限公司青岛客运段，第一趟值乘的列车是青岛开往成都的普速列车。因为工作的原因，我没能完成与小武的约定，于是写了一封信让朋友带给小武。暑假后，我收到了小武的回信，白色卡片上有几处橡皮擦过的痕迹，用铅笔描画出一个戴着帽子的人，旁边歪歪扭扭地写道：“老师，工作顺利！”

    腊尔山的那段日子，是我人生中难以忘怀的独特经历，是充满了探索未知事物和敢于出发的潇洒恣意，也是被一张张童真笑脸和纯洁眼神洗涤心灵的畅快自由。此后的日子里，那里的大山、孩子的笑脸常出现在我的梦中，腊尔山也成为了我梦想起航的地方。

    傍晚的腊尔山，寂静如斯，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只能依靠面包车的昏黄的灯光给予的一丝光亮，我们也迎来了到达后的第一个挑战。排门小学门口是一段非常狭窄、泥泞的土路，路的旁边是落差近五米的麦田，只能容下两三人行走，于是我们几个男生便向前实地观察，只好决定用人力把物资运送到小学中。

    我们十几个人一字型排开，每个人相隔十米，抱起一箱箱方便面、矿泉水，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前行，生怕被脚下的石头绊倒，手递手地交给伙伴后，再回到初始的位置等待前面伙伴的传递。在大家齐心协力的忙碌下，一个小时之内把物资安全地运送到小学中，我和几个男生循着搬运的轨迹检查是否遗落的东西，亦步亦趋地回到学校。

    “哇，大家快看！”女生的惊讶声让我们不自觉地抬起头，静谧的夜空上群星闪烁，时不时会滑过一颗星星，每一颗星星都在努力地发出光亮，仿佛一抬手就可以摘下。诗仙李白的“手可摘星辰”在眼前变得更加具象化，他们一眨一眨地告诉我们：欢迎来到腊尔山。

    一切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3天不到的时间，我们储备的蔬菜、猪肉、鸡蛋等食物消耗殆尽了，为了避免天气炎热生肉无法储存，当晚我们将购买的猪肉、牛肉做成腊肉，悬挂在院子的墙上，当然就让小动物开了荤，饱餐了一顿。食物不足、饮水缺乏，我们只好去村里借全村唯一的摩托车，想要去就近的城镇补充供给。村里人告知摩托车已经出借，我们只好等着当地支教老师再来上课时，为我们带来所需的食物和饮水。

    第二天，得知我们食物短缺的村民们，为我们送来了当地的黄瓜、白菜等囤积的蔬菜。在上课的时候，一个3岁的孩子，说话还不能完全利索，两只小手紧紧地环在胸前，抱着3个玉米，走起路来，时不时地总会从缝隙里掉下去。她便只好停下来，慢慢地再抱起来，到学习的时候，胳膊上全是土。我正在伙房里生火，她走到我的面前，把苞米放到我的脚旁，然后用手拽了拽我的上衣，眼睛一直紧盯着炉子。于是我试探着问：“你是不是要我帮你烤？”她“呀呀”地说着，看我没有动作，她便拿起一个苞米，把外面的皮一层一层撕掉，一整个扔到燃烧的火炉里。于是我拿起剩下的两根苞米，剥掉外皮，用树枝插在苞米中间放进炉子，苞米在火焰的包围下嗞嗞作响，香味也逐渐飘了出来。烤熟后，我把苞米掰开递给他，转身去切砧板上的黄瓜。

    “哒哒哒。”并不锋利的菜刀在砧板上下飞舞，每一刀都要用尽力气。这时，我感觉有人在拽我的裤脚，低头一看，她仰着头手里举着还没有吃的苞米，看我没有接，她便把手中的苞米放在嘴边示范地吃了两口，然后再次举起递给我。接过苞米，我坐在板凳上，泪水在眼中打转。那一刻，一股暖流从心间涌出，穿过全身。于是我拿起手机，拍下了她吃苞米的图片，直到我们离开，我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只记得在炎热的夏天，她把手中半根苞米送给了我。尽管这里条件十分艰苦，吃不饱穿不暖是常态，甚至全家人只能同穿一双拖鞋，但孩子们从小就懂得分享，清澈透亮的眼神，毫无保留的奉献，时时在感动着我们每一个人。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转眼腊尔山的记忆已经远去2500多天，那段回忆让我在工作闲暇时不禁想念，小武和他的伙伴们也时时刻刻激励着我要勇敢追梦，一往无前。这些年，我的工作岗位不断变化，从列车员、列车值班员到高铁列车长，每次变化都让我对这份工作有了新的认识，我时常在梦中想起小武对我说的那句话，想起他们想要走出大山的渴望和期待。

    在列车上工作，我也经常会遇到和腊尔山的小家伙们同龄的孩子，他们性格各异，对高铁列车充满了好奇，经常会询问我和谐号和复兴号的区别、列车上的设备设施如何使用等问题，我也会一一耐心解答。每当遇到因为特殊原因单独乘车的儿童时，我都会牵着他们的小手，把他们安全地交到父母的手上。当他们站在我身边时，我仿佛又回到了2017年的那个仲夏，回到了孩子们的身边。

    在线路如织的列车上，在停靠待客的车站里，我都会带着他们给予我的善意和温暖传递给每一名旅客，让爱的种子在他们的心中生根发芽。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

中国铁路济南局集团有限公司青岛客运段职工 翟祚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