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一直有个人迹罕至的后门,没有人愿意从那边进村,觉得那里阴暗潮湿,阻隔物太多,所以用铁锁锁了起来。其他门路都是陆地,而那个后门,唯有通过江河才能踏足这片被城市遗留在旁的乡土。门很宽阔,一排排的铁杆在上面排列成阶梯,两边有着水泥筑成的阻隔,有人坐在那边,时间和其他物体皆为凝滞,水中波光从下层上浮至水面,偶尔有一条货船,划过这片寂静之地。
络绎不绝的村民在道路与农田中忙碌,村子里有一些奇人和趣事,皆在闹区。而我打算讲讲村妙图,在安静处。
积雪
村里的风景一向比城市里的陈列要散乱一些。麻雀可能是成群结队地出现,绕着枯木旋转,远望是一团黑色呼啸而过的旋风;有时,也有一两只麻雀,从北往南,或从东往西。小时候,我只是看着它们的体型大小,后来才发现并非同一只,无法进行比较。那时,我没有手机,不能够准确辨别日期和四季,便根据麻雀的方向来判断天气的变化和季节的推移。地上是被风雨霜雪摧残的树枝,落叶已经全部融于土壤,只有树枝像被剥剩下的骨头一样裸露在外面。
积雪来之前,并无预兆,只知道整个村子都会被调成消音的模式。雪一下,村子里还会忙碌一些,有的老人赶紧去田里做一些预防措施,保护农作物,有的孩子则呼朋引伴地出来堆雪人,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外地来的游客,来村子里打卡拍摄雪景。忙碌归忙碌,声音却都遁于无形了,好像村子的背面有一处巨大的北极冰洋,吸纳了所有的声音,只留下一些微小的噪点。
噪点并非黑色系,而是纯白。大片大片的雪白,把整个村庄给淹没了。一开始的时候,恰似荡漾着禅意的写意画,黑黑白白的,白色的是雪,其他的事物都被雪映成了黑色。再后来,所有的白色便将一切披上了一层单薄的棉被,细看时,下面藏着各色事物的本体。
老人们忙活完预防雪害的事情,又回屋去了,禽兽鸟类也不知藏到了哪里,只有孩子蹦蹦跳跳,并不畏惧大自然的严寒。那些被雪覆盖的事物并没有被压倒,反倒看上去轻盈了许多。比如看似破破烂烂的鸡棚,在雪中却成了较温暖较傲立的存在,松柏自是不必谈,雪越猛它们越乐,就连普通的古树也在雪中展开了自己的树枝。
天色暗了些,日子每往稍晚处推进一点,雪便在整座灰色系的村子里亮出一些。再暗些的时候,家家户户亮起了灯光,太阳已不见了踪影,人们便开始寻找它的替补。
其实,事物也并非都能扛得住一场大雪。我独自踏上前往村后门的小路,才发现树木并非都不会在雪中掉落树枝,它们只是一脱落,便被积雪给掩埋了。我走在上面,踩着吱吱呀呀的树枝,到达了后门。后门的两侧建筑堆满了积雪,而江景依然没有被冰封。毛茸茸的雪花,渐次沉入江心,泛起一点点微型的涟漪。这里没有船,以前很少,一下雪,一艘都没了。
丁达尔效应
村落里,门并非私人物品。越多的人拜访,说明这户人家在村子里有越多的地缘文化。村子里的闲话像一阵风,能在其中成为善人也需要一定的缘分。然而,窗户却不兴陌生人驻足观赏,窗户较为隐秘化,甚至鸟儿也不敢轻易落脚于窗边。窗户上有一层薄薄的遮蔽,就和毛玻璃一样,往往贴在窗户靠下半部分的地方。上半部分,透着阳光。
早上四五点钟,天还是蒙蒙亮的时候,爷爷奶奶早已起床了,端着板凳坐进了院子里,看着太阳一点点慢慢出来。我还在我的卧室里睡觉,卧室里一片暗沉的夜色,直到一大束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我这才发现,已是早晨六点半了。
阳光在窗户的分割和折射下,散落成一道一道的,较为轻薄,却很透彻,笔直而轻柔地落进了安静的卧室里。光束之下,一些细小的灰尘和气正在挥散,一些粒子蒲公英似的在屋内做着无规则的运动。
日色渐浓,太阳展露出全部的真容,混着鸡鸣和家家户户活动起来的声音,丁达尔效应也彻底形成。即,光束透过窗户玻璃照进屋内,形成五六道被分流的光桥,仿佛一轮小太阳镶嵌在窗户的顶端中央,向屋内传递着光感和温暖。淡色的橘黄中,暗含着宇宙中的热度,也令你的身体自发地驱赶走夜色带来的寒意。
新的希望,孕育于日出中。爷爷奶奶看见我起床了,在院子里,露出了笑脸。
明灭灯
村子里不兴一直开着灯,非用不可的时候,才会将灯打开。老家的屋子,隔墙上不仅没有壁纸,甚至没有刷漆,是砖头堆叠起来的,缝隙间也能透出些许光亮。古书中记载有“凿壁偷光”之事,而老家当初这样的构造,除了节约成本之外,想必也考虑了光源共享的因素,不至于在茫茫夜色之中什么都摸索不得。
这样节约的好习惯,父亲一直沿用至今。比如夏天,当其他人家难耐酷暑,开了一整晚的空调的时候,他都会选择只开半夜,然后12点左右的时候起床关上空调,让空气中残存的冷气发挥剩余的效果。
灯光一直亮堂堂的,而透过墙的缝隙之后,另一边接受到的“二手灯光”,却总在明明灭灭。或许与角度有关,也或许与风力有关,难以说清,毕竟隔了一堵墙,光的亮度会被削弱许多。奶奶学过刺绣,曾倚靠在墙角,在一盏烛灯下织毛衣。爸爸当时年纪尚小,穿出去后,路人对此赞不绝口。奶奶当年就想着,自己手工织些毛衣来挣钱,别出心裁地在毛衣上绣上了大红花朵,拿到城里赶集时,却遭遇了冷遇与白眼。自不必说大红花朵未必能迎合城里人的胃口,就连奶奶的摊位,也是一个竹凳,外加一个垫在地上的蛇皮袋子摊下来的布构成的。她没能将毛衣卖出,便回村给了亲戚们。那晚的灯,特别的亮,照着奶奶的脸,却见她一直在叹气。
衣柜里的毛衣,从小到大整齐排列着,构成了父亲和我的前半生。
村后门那边,两侧巨大的建筑物中,也有一些暗暗的灯光。我从未进去,因为我没有太多的探险精神,我喜欢坐在铁门前,看着满江的水向东方流去。夜晚,我依然坐在那里,有大货船和小舟,上面透着暖橘色的灯光。有时,船上望向我,他们也在好奇,这是谁家的孩子,一直坐在这里做什么?然而,他们的思维一直和水一样流畅,顶多看个几眼便又往更东边去了。我的视野所见,也就只有这一片被截去了左右两边的江水景观图,大船小船,老人和青年,明明灭灭的灯,在水中荡漾着,好像随时会沉下去,又好像随时会浮起来。
夜色特别浓稠的时候,天空和江水是同一种颜色,你甚至看不见水面线位在哪里。偶然间,目光会捕捉到一抹船灯的光亮,像家中灯光一样温暖。当船上的人望向我这边的时候,也会看见我这边暗戳戳的灯光吗?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
刘臻鹏(25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