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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童年记忆中，方华奶奶的炒货店是我最爱光顾的地方。放学后的黄昏，绕到小巷子的尽头，我总能在槐树下闻见熟悉的炒货味道——煮花生、炒板栗和蒸菱角交织起来的香味，在我在平常的日子里，也能感受到热热闹闹的年味。目光所及，还有总是笑脸盈盈的方华奶奶和她总是一脸冷酷、躺在摇椅上的老伴。
芳华炒货店保存着老式布局，没有琳琅满目的货架柜，也没有耀眼的招牌，从外面看来能称得上“乌漆嘛黑”，但留住顾客的正是人情味。不论忙碌或空闲，方华奶奶看见我背着书包跑来，总会笑着给我个拥抱，再转身拿出刚炒出来的板栗或是煮好的热乎菱角塞在我手中。方华奶奶的盈盈笑眼总能让我如沐春风，从而忽略她鬓角的白发，只记得小时候的暖阳打在她脸上，抚平了岁月雕刻下的皱纹。
在我眼中，世界上最准的时令表大概就在芳华炒货店，二十四个节气，我总能在方华奶奶家尝到不同的点心：立春春卷咬春天，谷雨香椿嫩如丝，雨水龙须饼甜滋滋，清明清明果糯又香……每到出炉时刻，炒货店香飘十里，水蒸气包裹着香味传信到每位街坊的窗。街坊邻居心领神会，不过5分钟，炒货店门口就会排起小队。方华奶奶在烟雾缭绕中招呼着我们，攀谈着生活中的茶米油盐酱醋，临了还会抓一把过年才会上桌的炒货，为街坊们的一天加点甜。方华奶奶待所有人都好，炒货店经营也托这份善良顺风顺水，小时候的我便在日记本中记下“开炒货店便是人生最幸福的事情”。时光流转，这家炒货店始终在槐树下，方华奶奶依旧笑面迎春风。
从小熟悉炒货气味的我，长大自然还馋这一口。趁清明假期，我放假回家的首要之事就是买艾叶果。当我拖着行李箱，走到日思夜想的小巷，却发现方华奶奶的炒货店门口人满为患，水泄不通。我心头一紧，担心听到芳华炒货店因大炒货店扩张而倒闭的消息，也担心方华奶奶和爷爷的身体。我加速跑去，直到闻到熟悉的水蒸气香气，在氤氲中瞥见客人脸上满意的笑容，我才放心下来，而后又生升起一丝懊恼——原来他们也同我一样，是奔艾叶果而来。
“请问你也是看到网上的帖子才来的吗？”排队的姐姐看我拖着行李箱，自然而然以为我是慕名而来的“打卡者”。我笑着摆摆手，并好奇地询问她能否给我看看网上的帖子，递过来的手机屏幕上，播放着博主记录下的出炉瞬间——蒸笼中整齐码着的艾叶果个个饱满，色泽鲜艳，方华奶奶在氤氲香气与夕阳余晖中笑着和邻居聊天，热情而又淳朴，一旁的爷爷也在摇椅上酣睡，梦中微微扬起了嘴角。这份美好穿过了方寸屏幕，直击看者的心。
“崽崽，你回来啦！”我循声看去，笑脸盈盈又惊喜的方华奶奶正弯着腰抱起竹蒸笼，准备放到一旁的蒸炉上。我赶紧一个箭步上前接下，才发现就连平时总躺在摇椅的爷爷，今天也坐到了蒸笼旁边帮忙，缓缓分装艾叶果。“给我装10个艾叶果，每个口味都要！”“两个莲藕，3个糖的，5个豆沙！”此起彼伏的点单声分不清源头，看着炒货店前熙熙攘攘的人群，我为奶奶生意兴隆而高兴，也心疼她这么大年纪还要如此忙碌。她依然笑着招呼客人，言语上不紧不慢问清要求，手上迅速兜起艾叶果递过。一笼一笼装满果子的蒸笼被卖空撤下，逐渐堆成小山立在奶奶身后。
很快，最后一笼艾叶果也被打包带走。虽然没有尝到，但闻到香味的我很满足。奶奶给后几位客人道歉：“今天卖完了。”直到其他炒货的人群逐渐散去，奶奶才长舒一口气，转头笑盈盈对我说：“今天多亏了崽崽，这么多客人可忙不过来……”说着，她将还没有上笼的一袋清明果塞在我手中。
回到家之后，我问爸爸有没有买到艾叶果。他和我说：“那可难买喽！今年你方华奶奶乘了短视频的东风，艾叶果可是‘一果难求’了。小时候都能吃到的东西，反倒现在的年轻人稀奇。”
而后，爸爸又突然叹了口气，接着说方华奶奶的辛苦。巨大的客流量让她措手不及，她每天天不亮就开始准备以往的几倍的原材料，一个人运来一车车的艾草、莲藕、豆沙，在炒货店绞汁、包馅和蒸煮……直到深夜才关上门。偶尔担心口味不合适的方华奶奶，还会把自己做的果子送给街坊邻居品尝。
我不禁发问：“那爷爷怎么不搭把手？他们的儿女也应该回来照顾一下生意吧。”
爸爸摇了摇头说：“那个爷爷也是苦命，胰腺癌晚期……”奶奶放心不下他一个人在家，所以才让他挪到小小的炒货店。为了治病，两个老人家掏空了积蓄，主要经济来源都依赖这个炒货店。街坊邻居知道后，都更加照顾他们的生意，以体面的方式帮助他们家。“他们的女儿因为白癜风终身未嫁，也不敢出门帮忙，怕自己吓走客人。”
还好互联网提供了一片天地，让她得以经营自己的网店，宣传芳华炒货店。今年的艾叶果就是她努力的成果，大家被图文并茂的帖子打动，纷纷来到现场“打卡”。
回想起来，我似乎总是因为方华奶奶的笑容而忽略了她眼角的皱纹。从记事起，她就辛苦经营着芳华炒货店，守着粗茶淡饭的清欢。她始终在烟雾缭绕中忙碌，手中翻出如花般的点心炒货。水蒸气模糊了她脸上的皱纹，依旧是年轻时的芳华。
责任编辑：曹竞 罗希
南昌大学学生 曾子莹（20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