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下的南日岛（散文）

    南日岛是福建莆田的一座小岛，也是我的故乡。据地方县志记载，南日岛古称南匿山，因孤悬海外，仿佛山隐藏在了海里而得名。它东临台湾岛，北望平潭县，早在明代洪武年间就有官军驻扎在岛上以御倭寇。

    旭日初升，在东海的万顷碧波中，南日岛焕发着珍珠一样璀璨的光彩。站在最高峰皇帝山向东远眺，大海波光粼粼，静影沉璧，道道隆起的波峰是祖辈耕耘的蓝色田地，渔民在阳光下扬帆起航， 颇合唐代诗人韦庄笔下的“一篷何处客，吟凭钓鱼舟”之景致。东北季风迎面而来，呼啸着卷起丰沛的水汽，把岛民的肌肤染成了礁石的深色，也把岛上的土地变得生机盎然。

    南日岛是一座典型的闽地小岛——山海交织，风雨常来。《福建乡土历史教材资料》载，“南日岛地居穷荒僻壤，向视同化外”，苍凉的山水让岛民重情重义。烈士英雄纪念碑、龙头山烈女祠、海荟古墓，清晨的阳光照耀在这些名胜古迹上，映照出厚重的人文情怀。

    南日岛不大，我家就住在岸边，从小我就伴着海浪声入眠。20世纪90年代，南日岛还只有土路，睡梦中偶尔会听到卡车运着渔货突突驶来，从家门口慢悠悠地路过。司机并非不想赶路，只是土路松软狭窄，一下雨就变成了泥路，湿滑泥泞，哪怕是宽轮胎的货车稍有不慎也会陷坑。那时候想去镇上还只能挽起裤脚，蹚过小河，穿过田埂和坟堆，两三公里的路往往要花上大半天的时间。家中的大人们常常累得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边抹汗边叹气。

    只是孩童不解愁滋味，从记事以来，我最期待的就是南日岛的日出。小孩子无忧无虑，天不亮就爱爬上屋顶看日出。黎明时分，岛上仍带微寒，仿佛欧阳修笔下所言：“其气栗冽，砭人肌骨；其意萧条，山川寂寥……”来自太平洋的海风卷来，横无际涯，如万马奔腾。忽闻得岸边涛声高喧，如八方风雨一时齐至，我只听见千堆雪样的浪花挟裹着拍碎在礁石上，除此之外阒然无声。海面尤其昏黑，令人疑心大海本来没有颜色，只是洇染出天空的色泽。黎明前的海面更加湿冷，抬头望去，天空像一块墨锭，夜色浓得仿佛要滴出水，只有启明星陪着弯月点缀在天边。可是夜色虽然仍在游荡，地平线上却已露出了曙光。“日月之行，若出其中”，太阳果真像是海洋的孩子，从东方遥远的地平线上一点点分娩，光辉一点点扩大，直至从海面上完全跃起，倏尔如箭矢一样直射苍穹，整个天空便在刹那间模糊了和海的分界，变得一碧如洗。天光大亮，照得海面也如水晶般透明，万籁俱寂，海浪的声音仿佛辽阔的交响乐。海风轻轻拂过脸颊，送来了海水的咸味和清新的气息。

    朝阳闪耀着黄金般的色泽，家里的厨房早已经叮当作响，奶奶总是天不亮就起床为家里做早饭，烟囱逐渐升起了炊烟。院门吱呀一声打开，向西看去，隔壁的大叔已经领着耕牛慢悠悠地往田埂里走。他嘴里叼着烟，把自己的草帽挂在牛角上，一边向乡邻打招呼，一边吹着口哨。海风的腥味、禾苗的香味，还有村民洗漱的肥皂味，都淡淡地糅合着，在朝阳下的南日岛弥散，令人心旷神怡。整片天空静谧无比，既像澄澈的泉眼，又如同婴儿的柔肤，不被云彩晕开丝毫褶皱，即使是最精妙的画笔，也难以渲染出这等清丽的天色。这一幕朝阳下的海岛风光，总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长大后，我到了外地工作，家乡对我来说越来越遥远，我也再没看过南日岛的朝阳。可喜的是，她正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乡间的土路都换成了四通八达的水泥路，河面上架起了好几座桥梁，南日岛也霎时间变成了旅游胜地。每逢周末，外地的旅客经常蜂拥而至，来到这座小岛上四处打卡，休憩赏玩，岛屿两侧的海滩还成了婚纱照的热门取景地，夕阳下浮光跃金，烟波浩渺，一如古代诗人吟咏的蓬莱仙境。

    偶尔回乡，我望着摩肩接踵的生面孔，仿佛自己才是过客。身为土生土长的南日岛人，我的内心一则以喜，一则以愁；既为家乡日新月异的进步而喜，又为难觅少年时的故土滋味而愁。每逢这时，我总爱独自来到海边。晚风依旧轻轻拂过脸颊，海洋的气息随着深呼吸充盈胸腔，夕阳西下，似乎只有这故乡的海风依旧多情，一直站在时光里等待。游子心中纵有无限言语，似乎也能在这故乡的海风中慢慢释怀。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

刘益鸿（25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