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鬃马先行踏破在上个冬天死去的牛塘,散落在院子里的梨树叶片,也将借夏天的到来捏造说辞,同一些锈迹斑驳的铁器释怀。爸爸,如果今晚月亮没有来,请原谅,原谅您新筑的田埂上一只麻雀的来路不明。
爸爸,昨日端午,雨下落得仓促,母亲借此放下了手中的农活,独自冒雨跑往陈家沟摘了粽叶,包了很多甜粽子,她说以前的端午,都有做不完的农活,今年就多包一点吧!怕手生,更怕忘记它的味道。
爸爸,午饭时母亲倒了满满一碗您存放在屋檐下的药酒,低头细声祷告了几句。母亲说您来看过她,搭乘一条乌梢蛇的魂灵,在梨树下的草丛里。母亲说您行走得很慢,很慢,像您生前一样,托着受伤的腿艰难地走着,母亲不忍心催赶您。不会再疼了,爸爸,闯入右侧基底节区的血液,已无法继续擅自控制您的左半身,您也可以索性扔掉用竹节做的拐杖。额头上的疤,请您不要急切地去抠掉它,肚子不会再疼了,您也不用急切地喊“妈妈,妈妈……”奶奶听见了必然是会很心疼的。
对了,爸爸,院里的梨树此刻结出了稚嫩的果实,母亲也没有再因为树叶的掉落而强求砍倒它们。您离开的第五天,母亲小心翼翼地为它们修剪去旁枝,替它们卸下了二十年来用于晾晒衣物的绳索。那天母亲很沉默,没有急于扔掉那些剪下来的枝丫,平静地端坐在木椅上,看地下刚露出新芽,就被春天折断的枝丫,它们不是高大苍劲的树,不能与任何一个春天举案齐眉。自那以后,母亲就经常像您生前那样,安静地坐在树下,一待就是一个下午,谁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或是不想什么。
爸爸,晌午我同母亲坐在梨树下闲聊,谈论起想重新踏上那条路去看您,看您新家被雨冲刷得崭新的瓦片,看雨后您被生活斩断过的腿是不是又开始疼了,您又是否强忍着没有说话。母亲怒斥我不要去打扰您,累了一辈子,您也需要好好地休息。爸爸,您把自己种进信赖了一辈子的黄土之中,是否得到了真正的安稳?那些您生前总念叨的踏碎荆棘的草鞋、抵御严寒的草席和一群逝去的咀嚼泥土的人,您是否遇见了他们,是否还像生前一样,耷拉着脑袋,不停歇地伺候着从未背叛过您的庄稼?
黄昏消逝,爸爸,远处的硫磺厂没有了以前的灯火通明,周围栽种了各种树木,它们生长得像春天,老鹰岩的白桦树也是,也在此刻嘟囔着说早已得到春天。饭后母亲起身将您放在走廊里的锄头和落在上面的黄昏,移到了不常打开的柴房,没有泥土贴合的锄头,锈迹斑驳,犁铧也是,也在此刻选择离开了犁。或许只有在那里,它们才可以肆意与空气接触,不用示人。
爸爸,今夜不似端午,清风明月无人管,邻居家的猫慵懒地趴在瓦片上,它对春天的感知让我觉得此刻它必有它所想。我在树下独自捣鼓着竹笛,呵斥它总是吹不出我要的笛音,母亲说是我对它过于苛求,或许我一直追求的那种笛音,它一开始就有。我笑着放下竹笛,拿起母亲端来的粽子,爸爸,今年的粽子很甜,味道也没有变。
爸爸,忘记有多少次我没有再坐在树下,期待月亮领着星星爬上来,借他们给您说说关于家里的消息。爸爸,如果今晚月亮没有来,请原谅,原谅您新筑的田埂上,一只麻雀的来路不明。
见习编辑:赵小萱
责任编辑:周伟
龙书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