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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8月13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风吹满了山谷​(随笔)

王苹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4年08月13日   14 版)

    沿着佛慧山生态廊桥的枕木台阶逐级而下,我遇到一株来自童年的构树。正是秋天,济南几百座大大小小的山,在雾气中氤氲浮动,恍若虚幻的梦境。草木祛除了盛夏的华丽热闹,现出清朗疏阔之美。一群飞鸟掠过云端,在风中发出苍凉的鸣叫。这叫声唤醒了整个的城市,奔波劳碌的人们,在堵车的间隙纷纷抬起头,看一眼高楼大厦簇拥的一小块天空,知道秋天已经来到济南城下。很快,草木就会凋零,怒放的一切终将消失,坠落大地的种子,会跟随着烈烈大风,或者归巢的蚂蚁、觅食的飞鸟,开启一场浩浩荡荡的流浪之旅。

    人的一生能有多长,谁也不能准确地预知。一棵树也不关心它的年龄,桫椤、苏铁、银杏、水杉,这些与恐龙生活在一个时代的树木,它们此刻依然在大地上生机勃勃。一棵没有双脚的树,亿万年间究竟如何走遍整个世界,播撒下子孙后代,在抵达横跨佛慧山和老虎山的这条短短的生态廊桥之前,我并不知晓。就在这条长约70米、宽约20米的廊桥上,植满了40多种花草树木。让我将它们一一记下,仿佛如此,这些与我一样卑微的生命,便在这片大地上,具有了光芒和意义。那些点亮了泥土的花草,它们叫作紫薇、美女樱、欧石竹、木绣球、蓝雾草、狼尾草、佛甲草。那些枝条芜杂的灌木,它们叫作榆叶梅、金银木、碧桃、连翘、迎春。那些高大的乔木,它们叫作雪松、刺槐、白蜡、构树、榆树、火炬、黄栌、侧柏。山风簌簌吹过半空中亲密缠绕的树木,并将一棵童年的构树,带到我的身边。我并不知晓这棵树的名字,我只是被满树热烈的火焰瞬间击中,那是我年少时经常采摘的甜蜜的浆果。那时,我常常一个人在秋天空旷的田野里,胡乱地走来走去,走得累了,便随便找一处沟渠坐下来,看着天边燃烧的夕阳发呆。一株野生的构树会在这时,用它杂乱的枝条挂住我单薄的衣衫,并将甜美的果实奉送给我。秋天的大地上,有太多太多这样丰盛的食物,我因此从未想过它们是泥土给予人类的馈赠。我只是漫不经心地揪下一把汁液饱满的果实,贪婪地吮吸着,一直吃到它们染红了我的唇齿,路过的大胖女人,笑我是吸血的野鬼。

    那些我忘记了名字的野果,仿佛一簇永不熄灭的炉火,温暖了我整个的童年。以至于当我在异乡无意中看到它们,便瞬间逆流而上,重新成为那个因为渴望爱与温暖,而在某个午后吃下满腹果实的孩子。就在这株构树的指示牌上,我看到一行小字:“我叫构树,我的果实很甜,小鸟吃下我,但消化不了种子,便把我带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一个精通植物学的男人告诉我说,早在《诗经·小雅》的鹤鸣篇里,就记有“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榖”的诗句。大意是园中何处有青檀大树,在它的下面,便会生有矮小的构树。但我并不关心一株构树在文学史上的踪迹,我只被一只可以带着构树果实四处流浪的飞鸟,忽然间击中。一棵构树没有双脚,但它却借助自由的飞鸟,流浪至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那些甜美的果实,滋养了无数的喜鹊或者黄鹂,并在飞鸟的腹中,度过一小段安静的时光,而后抵达另外一片陌生的家园,随意地落入贫瘠的瓦砾,或者肥沃的泥土,在春天绵绵的细雨中,重新开启枝繁叶茂的一生。

    我坚信这一株廊桥下的构树,一定来自于童年行经过的故乡的沟渠。就在那里,大风呼啸,飞鸟集聚,将构树的种子以接力的形式,年复一年地带它们在大地上流浪,奔跑。而我,也跟随构树小小的种子,借助于命运的舟楫,离开故土,一路向北,抵达遥远的呼伦贝尔草原,并在那里,将生命的种子化作蓬勃的野草,生生不息,再不离去。没有人告诉我,此刻与我猝然相遇的这株火红的构树,究竟来自童年的哪一粒种子。也没有人告诉我,我和秋天无数的种子,会继续前往世界的哪一个角落,我们漫长的一生,又将在哪里终结。我只看到一只鸟雀,在午后寂静的阳光下,尽情啄食了满腹甘甜的汁液,而后振翅飞去,杳无踪迹。秋天的风,将斑斓的树叶吹满了山谷。我捡起一枚落叶覆盖的构树果实,转身离去。

    责任编辑:谢宛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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