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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8月13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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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收旧事(随笔)

田野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4年08月13日   14 版)

    小时候,我时常跟着大人们去地里收麦子。农谚说:“麦黄就怕风,见风收不成。”东方略显鱼肚白,父亲就起身开始磨镰刀了。他每磨几下,就停下来用手触碰一下刀刃,检验是否足够锋利。我看得心惊胆战,生怕父亲误伤了自己。可父亲动作娴熟,不一会儿,镰刀们像是一柄柄锐利的武器,闪着光,整齐威武地排列在地上,等着主人带领它们“出征”。

    月牙儿尚西,伴着夏虫呢喃,我们一家人来到了麦地里。成熟的麦穗圆润饱满,头上顶着一根根又尖又长的刺,这就是麦芒。“针尖对麦芒”,这话一点不假,若是不小心被麦芒刺一下,真是如针扎一样生疼。清晨的风吹过来,带有一丝丝微凉,趁着气温还不太高,父母立刻躬于田间,俯身在滚滚麦浪之中。只听见镰刀触碰到麦秆上,发出清脆“噌噌噌”的声响,干脆果决,铿锵有力。父亲和母亲各负责一垄,他们弯着腰,熟稔地挥舞着手里的镰刀,犹如战场上的战士挥舞着兵器。随着他们不断往前移动,一茬又一茬的麦秆倒了下来,被顺势堆在一旁的空地上。我负责把凌乱散落的麦穗捡起来,归置好。母亲告诉我说:“每一颗麦穗都有自己的家,不能将他们遗忘在地里,一定要送他们回家。”才不多会儿,天就大亮了,蝉聒噪起来,风也变得黏糊。我的胳膊被麦芒刺得肿而痒,麦秸麦芒刺过的地方,汗水一浸,有一种灼烧的疼。我望向父母,他们背上的衣服早已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脸朝黄土背朝天”这几个在书上看到的字,一下子在眼前鲜活起来,顿觉无比心疼。我提议休息片刻再继续,父亲拒绝了,说要抢着赶紧收割,不然天只会越来越热,且后面农活更多,时间快来不及了。那一刻,我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抢收”,原来这是一场和时间赛跑的农业盛事。

    收割好的麦子,被捆成一摞一摞的,然后装车用板车拖回家。父亲驾着辕,狠了命地拉车,母亲则需坐在车顶“压车”,防止麦子散落下来。拉回家成捆的麦秆,要用木叉卸到稻场上,摊开,铺平,风吹日晒几天,让水汽尽快消散。接下来就是“脱粒”。顾名思义,指的是把麦粒从麦秆上剥离开来。最原始的做法,是使用一种自制的俗称“连枷”的农具。它由长柄和敲杆连成,挥动长柄,敲杆绕轴转动,敲打脱粒。别小看这玩意儿,看似简单,没有点经验技巧的话,很容易伤到自己。“场头负归日色白,穗落连枷声拍拍”,我家除了使用连枷,还有一种更值得“炫耀”的方法,就是用拖拉机拉着石磙碾压麦秆以脱粒。那时候,能拥有私人拖拉机的家庭少之又少,而我小姑父家就有一台。脱粒时,需卸下拖拉机原本的拖厢,用一根足够牢固的绳子,把石磙固定在拖拉机机头上,然后司机驾驶拖拉机,牵引着石磙,绕着铺满麦秆的稻场不断地绕啊绕,一圈又一圈,直至麦秆被碾压到空心破碎为止。烈日暴晒,轱辘碾压,那些沸沸扬扬的麦穗就平静地躺下了。此刻,母亲就会拿起木叉,把平展的麦秆翻抖,这样麦子、麦衣就从麦草里纷纷抖落在地上,这叫作“挑场”。我在屋里看着,道场上金晃晃的一片,麦子卸下了所有的盔甲,锋芒尽褪,坦露出一颗颗赤裸的赤诚之心。

    这还不算完,接下来还得“扬场”。就是借助风的力量,将干净的麦粒从麦糠和灰尘中分离。在我看来,这个环节是最辛苦的。因为风不会听人的指令,她一会儿朝这边吹,一会儿又往那边去,捉摸不定。遇到回风,麦糠和灰尘就劈头盖脸灌进全身。我曾听见父亲挥着铁叉“唔喂”的吆喝一声,说这是在“唤风”。神奇的是,风像是真的听懂了似的,树叶开始微微颤动。父亲立马挥动手里的铁叉,随着铁叉侧翻,落下的麦糠尘土被风吹走,麦粒如同倾盆大雨时坠落的雨点,一颗颗均匀地落在地上。不一会儿,麦粒堆成了小沙丘,紧接着小沙丘慢慢地膨胀起来,越铺越厚。不紧不慢的风声,张弛有度的扬场声,麦粒落下的哗哗声,奏响了一曲夏收季节忙碌与收获的交响曲。麦子,最终在铺、拆、摊、碾、晒、扬等脱胎换骨的修炼中圆满完成。父亲将场上的麦子装进一个个蛇皮袋,母亲负责扎口,我则在一旁数着今年的麦子装了多少个袋子,这个习惯一直持续了好多年。

    而后,失去了麦粒的麦秆,被垒成高高的草垛继续发挥余热,它们会被用来喂食牲口、引燃柴火、当鞋垫甚至是床垫。只有到了这个时候,大人们才能松一口气,大麦的抢收算是基本完成了。

    多年后,我离开了家乡。每到麦收季节,我总会想起儿时收麦子的情景,父母那疲惫却欣慰的笑容在脑海里一遍遍浮现。怀揣着一个梦想,坚守着一颗本心,亲手播下种子,辛勤收获果实,在山野乡间被中国人最好地秉承着,印在祖祖辈辈传承的血脉里。

    责任编辑:谢宛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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