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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8月27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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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上的娭毑(随笔)

湖南交通工程学院学生 干子豪(22岁)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4年08月27日   08 版)

    辽阔的湘北大地上,镶嵌着一颗蓝色的宝石,那是洞庭的湖水,是哺育我成长的乳汁,也是这片大地上的生命之源。

    一抹朝霞,从天际渗出,越过根根稻苗的缝隙。那一丝丝,一缕缕,一寸寸的霞光落在了湿润的泥土之上,将那嫩绿的稻苗紧紧地拥抱在怀里,黄与绿,绘成了一幅希望的画卷。

    那湿润的土,深深地,刻着一道道足迹,那是我的娭毑(奶奶)——这位伟大的生命画师签下的名字。她站在这片大地上眺望着新日,笑着,挺起了自己的胸膛。

    春天,山头开满了栀子花,她骑着车,载着年幼的我,悠悠地走在路上,越过山丘,跨过溪流,来到热闹的集市,买下了一年要用的稻种。

    回去时,我们带走了一片风,将那洁白的栀子花勾引得翩翩起舞,空气中弥漫着欢乐的气息,那是独属于我的春天记忆。

    娭毑将稻种撒在大地上,晒干,然后再把晒干的稻种,一粒一粒插进湿润的泥土里,育成一株株嫩绿的秧苗。

    夏天来时,娭毑光脚踩在泥地里,弓着腰,将那一株株新鲜的苗,一根一根地插下去。她不让我跟着她下田,说田里有一种黑色的虫子,叫作蚂蟥,会咬小孩,咬了人之后,会把血都吸干,只能砍掉一整条腿,它才会松口,所以小孩子是不能下田的。我被她的话吓到了,只敢一个人待在田埂上,就这么看着她,一边作画,一边歌唱。

    田里的蛙,树上的知了,池塘边的蜻蜓和大地上的娭毑,一起交织成了我在田埂上那儿时的梦。

    夏风徐徐吹过,将那湖里的水惊得泛起了圈圈涟漪。夜,渐渐地,在天的那一头爬了上来,就像一滴洒在牛奶中的墨一般,迅速蔓延开来,将天空染成了黑色。炊烟寥寥,化作了故乡的云,呼唤着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孩子回家吃饭。

    燥热的夏风,扰得人入不了眠。娭毑搬出一张竹床,放在院子里的坪地上,漫天的繁星,成为了我的摇篮曲,数着星,摇着扇,便沉沉睡去了。

    山头的枫叶红了,田里的谷子熟了,娭毑也开始忙起来了,她一边哼着那独属于湘北号子的呼唤,用她熟悉的家乡话,歌唱着丰收时的喜悦。

    我蹲在田埂上,挖了一把田里的泥,将那湿润了的泥抹在手上,脸上,身上。乡里邻家瞧见了,笑话我是个“泥蛙”,娭毑她站在黄色的稻谷中,停下了歌声,就像那谷子一样,也笑弯了腰。

    毛坨子(孩子),赶紧回去洗澡哩。霞光落在了天际,将天染成黄灿灿的。天是黄色的,地是黄色的,大地上的娭毑,也是黄色的。

    在那高高的谷堆旁,她用她粗糙的手,默默地摩挲着这片大地,像是诉说着她的感言,诉说着秋收的喜悦。

    碧波万顷的洞庭湖,装满了一塘的晚霞,寒风吹过时,那干硬的大地上,生出了片片的霜花。娭毑望着那地里的点点白,默默地念着,来年又是一个好收成,又是一个好收成。

    春夏秋冬,四季轮转。我从一个“泥蛙”长成了戴着眼镜的学生,村里的人越来越少,空了的地越来越多,娭毑的头发也如同那白了的山头一般,生出来根根银丝,但始终没有变化的,是站在大地上的娭毑,和田埂上的我。

    人老了,就不再有年轻时的水灵,像被太阳晒干的大地一般,干裂的,破碎的。娭毑也是这样,望着她那日渐干裂的皮肤和消瘦的身材,我有些许害怕,担忧。我问她,如果有一天她要是死了怎么办,她那片地,那片田又该怎么办?

    她告诉我,人老了就会死,死了之后就会埋进地里,成为大地的一部分。埋在哪,就是哪儿的人。她们这一辈人,看得最重要的就是这片地。出生到入土,她都离不开这片地。要是有一天她死了,她希望这片大地上还能长满黄色的谷子。

    那时的我,并没有完全理解她话里的含义,只知道抬头时,望见她那双浑浊的眼,似乎有些湿湿的泪。

    不久之后,父亲由于工作调动,也为了我的学业,要将我带去岭南的一座城市。我要与娭毑分离了,我要同这片大地分割了。临行前,娭毑亲手塞了几粒黄色的谷子给我,她说,一定要记得回去看看她,一定要记得,等到春天时,她要和我一起把这种子给种上,种在这片大地上,种在这块田里,种在我即将消逝的岁月中——那来不及告别的童年。

    故乡的白云飘啊飘,娭毑的歌声绕啊绕,我的思念从南岭顺着湘江一路飘到了洞庭。时间一年又一年过去了,我却很少再能见过她。又是一年秋来时,在娭毑最喜悦的季节里,父亲带我去见了她。

    在那空旷的楼道里,大伯静静地抚摸着这洁白的墙壁,像是在祷告些什么,气氛如此的庄严。

    我们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正如同那落在大地上的夕阳一般,岁月流逝的痕迹也重重地勾勒在娭毑的身上。她躺在那床上,微弱地呼吸着,我想,她再也不能站在那片大地上了。

    娭毑在省城的肿瘤医院治疗了两个月后,医生便通知我的大伯和父亲,把娭毑带回去好好休息。

    我们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那年秋天,那片大地上没有了娭毑忙碌的身影。只有那破碎的、干裂的泥土和杂乱的枯草。老牛无力地啃食着地里寥寥的枯草,麻雀疯狂地翻找着田埂上遗落的稻谷,娭毑的生命,还是从那荒废了的田里偷偷地逃走了。

    除夕,桌子上多了一份空了的碗和筷,却少了一个人。父亲说,娭毑在很早之前就疼得受不了,每天晚上都翻来覆去睡不着,却一直不肯告诉大伯和父亲,她想等到今年的谷子熟了时,把那最后一波谷子收了,再去医院,可是等到父亲他们发现时再送到医院,医生却只能摇摇头,摆摆手,说一切都晚了。

    又是一年春,我回到了曾经的大地上,将那几粒黄色的谷子深深地埋在了这片熟悉的,陌生的大地上。

    朝阳洒满了碧波洞庭,春风吹过了初生稻穗。我,孤独地,站在大地上守望,像是在期盼些什么,在寻找些什么,却再也找不到,再也找不到——曾经那播种时的欢乐了。只剩下,笼罩在心头那一抹淡淡的愁。哦,还有一丝熟悉的、芬芳的、大地的气味。

    人们常说,只要冬天一过,春风一吹,那么这个世界就又会从头再来,因为春一到,万物就会复苏,而我却清楚地知道,她大概是再也回不来了吧。

    再见,大地上的娭毑。

    责任编辑:谢宛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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