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世代都称呼爷爷为“公公”,公公是我们家族里最敬佩的人。
公公有8个子女,我的父亲排行老大。受公公的影响,父亲师范毕业后也成了一名乡村教师,被分配到了我们县边远的少数民族山区,要走7个多小时的山路。其实,在分配工作的时候,公公原本是可以说一下情的,但他没有这样做。父亲在大山里一待就是7年,他深受学生的喜欢、家长们的好评。接着,各方面表现优秀的父亲被调到了乡中心完小任教,同时兼任校团支部书记。一家人都为父亲开心,尤其是公公。父亲也很高兴,多次表明要加足干劲,更加努力工作。
可是,不知什么时候落下的病根,父亲查出了肝癌晚期,不久后便去世了,那年他才27岁。父亲的离世对公公的打击很大。他一下子消瘦了很多,整个人没有了精神。隔了几年,母亲出走。抚养我们的重担全压在了公公和奶奶的肩上。那时候,村里的教育相当落后,学校条件简陋。公公把我们哥俩送到乡中心完小读书,吃住都在学校,有的时候公公骑着自行车载着我俩去上学。常常会听到路人说公公太了不起,说我们哥俩可怜。小时候,大姑家的表哥很调皮,常常带着我们去干坏事,也常常被公公逮到,每次公公都不手下留情。在一个暑假天,表哥邀约一群小伙伴到水田里打泥巴仗,公公摸到我身后,当公公的竹条落在我背上的时候,表哥早就没有了人影。公公发现我穿了弟弟的短裤,叫我俩换回来。桥上站着很多人,指指点点说公公“霸道”。类似的事儿还不少,每次我都是挨打的重点。
上初中时,我患了慢性鼻窦炎和肾结石,公公的负担更重了。70多岁的老人了,还在种地。有时候远远地看到公公犁田时佝偻的背影,我总会心酸流泪。公公省吃俭用,每年的四五月间,每顿饭常常只有一碗酸汤、一碗淡菜和一个蘸水。他睡得很晚,没事的时候每天晚上都要看电视,最爱看新闻联播和战斗剧,夜深了又咕噜咕噜地吸水烟囱,咳嗽声不断,第二天又早起切猪草。
受公公的影响,我从小就怀揣着当一名教师的梦想。2006年大学毕业后,我报考了教师特岗,被分配到了距县城140多公里的一个边远的苗族小山村。远离了公公和奶奶,公公并没有反对。他很高兴,时常提醒我要做好本职工作,多做点好事。公公说了几次要来学校看我,我说要步行7个多小时的路,公公说他骑自行车去。7个多小时的路呀,让我突然想起了父亲。他刚刚工作时,也要走7个多小时的路。
摩托车是山区最适用的交通工具,工作一年后,我买了一辆摩托车,每次放长假我都骑车回家。公公担心,总让大姑给我打电话问平安。而每次离开,公公都装好了腊肉,在袋子里塞上几百元,我总悄悄地把钱放回公公的口袋里,叮咛他要照顾好身体。看着我要走,公公总是转过身去抹眼泪。看着他步履蹒跚、日渐佝偻的背影,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2010年12月4日,弟弟告诉我,公公病倒了,进了医院,做了手术。3日晚上,公公还给我打电话呀,怎么一下就病倒了!一夜未眠,5日一大早,我坐上了汽车,一路赶回。刚做完手术的公公躺在重症病房,一家人围坐在他身旁,公公急促地呼吸着,我哽咽了。“你什么时候来的?”“我今早来的,刚刚到!”全家人静静地围坐着,祈祷着公公度过危险期。我紧盯着屏幕上的心率和脉搏,换胃液和尿袋,用棉签蘸白糖水抹公公烧焦的嘴唇。6日,公公昏迷不醒,高烧不退。7日凌晨4点,公公睁开眼睛,心率、血压、脉搏一切正常。医生说,能挺过今晚就平安了,大家焦急的心终于放松了些。公公静静地看着我们,伸出左手摇了摇,看看我又看看弟弟,弟弟拉着公公的手,此时的公公已不会说话。突然,公公使劲地再次摇手,我们不知所措。二叔叫大家安静,不要刺激公公。安静!真的好安静!公公就这样走了。看着公公萎缩了的嘴唇和面颊,我感觉一切都没有了意义,心中一下子就空落落的。
公公被送回了老家,进了梁家坟地,就葬在爸爸的身旁。眼前,安慰奶奶是最重要的事。奶奶被叔叔接走了,家里的房子和田地留给三姑看管。那个平日里只有公公、奶奶、我和弟弟们在一起的家就这样散了。曾经无比温暖,每天炊烟袅袅的老屋,一下子就无比冷清。
生老病死,乃自然规律。面对现实,路依然要继续往前走。我回到了学校,继续着我的工作。
有一次我回到老家给贫困学生发放助学金,一个大妈拉着我的手说:“我是你公公的学生,我们读书的时候家里很穷,老师也不宽裕,娃娃又多,但梁老师家里有什么吃的都拿给我们吃,顾我们比顾自己家的娃娃还多。我们没有书包,你公公就自己缝书包给我们,我们都老了,还一直想念我的老师。你爸爸也是个好老师,经常帮助学生,现在你又帮助我们的孙子,你们三辈都是好老师……”
听了大妈的话,我更加坚定了向公公和父亲学习的决心,尽量朝着有光的地方行走。
责任编辑:谢宛霏
云南曲靖市师宗县第四中学教师 梁春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