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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9月03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大地的回响(随笔)

天津大学学生 闫梦哲(20岁)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4年09月03日   10 版)

    迈过铁门,放慢呼吸,当你睁开双眼,便已跨入另一个世界。午后,薄晖浅映,阳光纱幕般自梁顶飘下,一瞬间,千百悬塑——精雕细绘,如飞似跃,齐齐地,自古堂四处注视着你,向你拢来。那是一种历史迎面的厚重感,带着千年定格于瞬息的震颤,让你透过岁月汹涌的波涛,看见时光漾起的波纹。这是观音堂,撕开都市外壳的一角,一道通往过去的裂痕,走进这里,你便被时间包围。

    观音堂,一座建于明万历十一年的小小屋舍,30平方米的面积,却足足塞下800多座大小各异的雕像——墙壁上,梁架上,柱子上,错落排列,繁而有序,目之所及,皆为精美。鱼鳞样,梳齿样,就这样密密麻麻地排列着,簇拥着,在环视,在密语,在倾听。观音贤圣,面容端详;罗汉金刚,怒目威严;屋宇楼台,祥云缭绕;瑞兽灵草,栩栩如生。无法待得太久,否则会感到眩晕,恍然间觉得这些雕像在动、在生长,从房屋的四角蔓延,上升,而后聚拢于梁架上。它们从窗台漫向门楹,漫过双膝,漫过胸膛,终于在头顶闭合,随后坠着天花板,拉着墙壁,慢慢地向你逼近,围拢,压去。此刻你只觉得宁静的空气里,若隐若现地撑着一堵无形的、易碎的透明之墙,阻挡着时间的巨浪,承载着岁月千钧的重。不敢大声喧哗,不敢随意走动,唯恐呼吸重一点,这堵墙都会瓦解、破碎,冲来了历史的滚滚洪流,将你我吞没。

    你闭上眼睛,什么都没发生。平静如故,空中微尘轻浮,阳光潮汐般荡漾在佛像祥和的脸庞。环绕楼台间的浮云,沉积千年的岁月,曾在一瞬间滚滚涌来,又在俯仰间匆匆离去,只留下古老的群像静默,坚守如常。可这里始终肃穆,却并不沉默。堂外游人来往,在香火缭绕的庭院里穿梭,须发花白的老人斜倚门旁,拨弄着二胡,吟咏古老的曲调。钟楼顶上,孩童玩闹,阵阵钟声透过古槐,久久飘荡,那么的喧嚣、热闹,浸着些烟火气。观音堂,你说不清,也道不明,它承载的究竟是现在,还是过去;你也想不通,它究竟属于香火后的群神,还是来往于屋檐下的众生。人们缔造一切,人们经历一切,然后消散,然后远去,总是安静。可当你走进去,站在这一砖一瓦前,认真倾听,也依然能听见那来自远古的回声;看着满屋的神仙造像,也还会想到千年以前,也许正有一名工匠吃过小米饭,背着手,颤颤巍巍跨进这间小屋,手把刻刀,爬上木架,抬眸吐息间,便刻出一座小小的塑像。而此刻,你站在此处,与他身影重叠,端详着同一尊塑像。

    时间常逝如流水,但在工匠那双不断抬起又放下的手里,也渐渐有了形状。在很久以前的那段日子里,有许多这样的工匠,在许多这样平凡的日子里,披星戴月,来来回回,在这座小小的观音堂中穿梭了一遍又一遍。他们日复一日,坚守如一,赋予泥木以魂魄,留予时间以荣光。而这一切,都可以被我们听见,看见。

    千年来立体的、延伸的岁月,被压缩、熨平,轻轻投射在这座屋堂的四壁上,将一段时代的记忆与灵魂塑封。看着满屋的塑像,我们不禁问:那些来往于观音堂的工匠们,他们有着怎样的工作与生活?他们刻刀下华丽的琼楼玉宇,他们是否又曾踏足过?放下刻刀,环视满屋雕好的塑像的那一刻,他们是否也已然忘我,呆立原地,久久不肯离去?这片土地曾有连片的楼宇环绕,而今只剩高楼大厦间的小小观音堂。许多东西会随着时间瓦解,飘散,逐渐迷失在历史的湍流里;可也有些东西,亘古不变,能够将往事一一倾诉。我们未曾看见的,古建告诉我们。现在,我放下相机,凝视这些塑像,屋外的二胡声与钟声,依旧在空中优雅地轻舞,灰尘轻轻浮起,又悄悄落去,众像的面颊在微光下愈发生动了。讲解员说,此时正是观赏的好时候,因为阳光刚好照进,不用点灯。刚刚进入堂内的游客,不知何时停下私语。

    我们为何去寻访古建,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山西,撕开它现代都市的外壳,会裸露出朴素而厚实的黄土地,以及地下那一层一层沉积千年的沧桑岁月。时间灰尘般落下,堆叠,积累,塑造成每个人的心灵,长成我们这个民族的根。寻访古建,就是一种溯源与寻根,是在节奏不断加快的当代,携过往之手共舞;是打破时间之墙,与古人的生活碰撞,伸出双手,亲手抚摸历史的每一道波纹;是看见生活,看见这个民族生长的轨迹,倾听他们的故事,倾听这片土地的回声。功德碑上刻下的几行名字,可以反映出百年前晋商的发展脉络;造型样式不同的斗拱,可以看出历代王朝的审美变迁与技术发展;一幅幅壁画里描绘的人间仙境,则又见证了中华民族对美好生活亘古不变的真诚向往。

    了解古建,就是了解我们的民族,知晓我们的来处;保护古建,就是讲好我们的故事,守好我们的根脉。记得在太原漫步梁思成林徽因学术文献展时,看到了一张照片,是林徽因先生于1934年考察汾阳灵岩寺时,与一尊微微俯身的铁佛对视。铁佛巨大、庄严,嘴角泛着浅浅的笑,林先生神态祥和,微微抬头。他们就这样看着彼此,仿佛要看到永远。梁思成先生和林徽因先生,以及他们身后的营造学社,从1933年开始,四赴山西,寻访了云冈石窟、应县木塔、五台山佛光寺等一系列古建筑。关于古建,他们说:“建筑的价值不仅在于其外观和功能,还在于其所代表的文化和历史意义。”林徽因先生曾将中国的古建发展史比作侦探小说,通过现存的几座古建筑,便能够还原出中国古建的整个发展脉络,发掘出中华民族的智慧宝库。走进玉堂春,参观“古建大家——柴泽俊先生纪念展”,我们听见柴先生的话语:“保护古建筑本身就是保护历史文明”。俯身大地,贴耳倾听这片黄土地的声音,听见历史的波涛、民族的脉搏,从几座楼房,回想起一条街道、一座城池,进而想到这片土地上的人,想到他们的生活,与他们建立联系。知道了自己从哪里来,便知道了我们这个民族的根,也就更真切感受到自己身上延续千年的血液温度,而这股热血还要在随后注入至无数的将来,支撑着我们的民族向前去。

    “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我们回望着梁先生、林先生为保护古建筑的种种努力;我们的后人,也将看着今日致力于古建筑保护的我们。古建保护,似乎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个民族衰败湮没,他们的艺术也就跟着消沉僵死”,为了守护我们的文明,守住我们这个民族的根,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梁先生、林先生义无反顾,毅然前行,拿上尺规,背起长梯,便踏足危楼,攀高登顶测梁柱,便远行原野,冒暑入荒绘旧碑。哪怕炮火连天,战乱频仍,哪怕经济落后,诸般困难,哪怕再苦、再难,我们的古建保护工作,都将从未停止。一代代古建人,用自己的汗水、时间和智慧,逢山开道,遇路架桥,不断提出新技术、新方法、新理论,以克服古建保护过程中的种种困难。山西省古建筑与彩塑壁画保护研究院院长李根先生对我们说:“古建保护,永远在召唤各个领域的顶尖人才”。古建保护,也永远在进行中。随着科技的发展与各个学科的不断融合,古建保护,早已不是建筑学一门学科的领域,我们看见,化学、材料学、生物学,乃至仪器学、光学、计算机科学,都在古建保护的过程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当下的古建保护,需要我们善于思考,懂得担当,无论是什么学科,我们总可以找到自己专业的特点,在古建保护中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开动脑筋,打破思维定式,跨过学科壁垒,在实践中让知识用起来、活起来,古建保护,也同样可以赋予我们的知识以价值,为我们的能力找到用武之地,使我们成为一个有为青年。

    高楼深处,迈足闹市里,历史似乎总是一件遥远的事,遥远到车水马龙里看不见它,玻璃幕墙上倒映不出它的影子。可古建在说话,大地在密语,古老的风在这片土地上飘扬不息,只要用心倾听,用心触摸,你就能了解这片土地的往事,触摸到岁月的脉搏。时间列车的呼啸声喧嚣不止,而观音堂,永远伫立。

    历史永远汹涌、滚烫、冒着蒸汽,像永不停息的河水,而古建,就是穿透水面的波涛,宁静而泰然的水底。这里没有暗流,也没有波浪,时光总是这样平静,而那种平静,是一个民族迈过千年风雨,依旧微笑如常的坦然与气度。

    责任编辑:曹竞 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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