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店里装修,因怕耽误正常营业,所以总是晚上施工。忙到半夜,周围邻居们都熄了灯,我们屋里仍是灯火通明。忽然一只蝉飞了进来,在废墟与钢架铁骨之间漫无目的地撞来撞去,它应是寻着那明闪闪的灯而来,却没想到被囚禁在了这灯火通明的世界里。
它一次又一次拼命地扑向灯罩,撞击灯罩的声音沉闷又嘈杂,翅膀振动的频率也明显开始混乱,最后甚至一头扎进了旮旯里边,却仍然挥舞着翅膀,发出微弱的鸣叫。或许,追寻光明与天空,是所有蝉的憧憬与理想,可是跌入尘世的灯火里,也是很多蝉的归宿和命运。
我原以为蝉只存在于乡下,冰冷的混凝土城市里面,不会有蝉鸣,可是那黑黑的小小的蝉,真真切切地躺在角落里。
蝉鸣最盛的时候,是麦收的时节。小时候乡下的蝉鸣来得很早,六月初麦子还没收,蝉鸣便随着麦浪一浪高过一浪。若是麦收时赶上天气阴沉,蝉又像被点了死穴一样,不舍得鸣叫。整个世界也被阴云折射的光晕成橙黄色,天气愈发闷热,连忽然来的风,也都是燥热的。
翻涌着麦浪的田间地头,好像总有着那么几棵长势旺盛的大杨树,在一片金黄的麦浪里显得格外刺眼,树荫下横七竖八停着一些电瓶车和三轮车。麦收,在一场暴风雨来临前轰轰烈烈地进行着。男人们或光着膀子,露出泛着黑光的脊梁,或穿着短袖,掐着腰紧皱着眉头抬头看天,而后向收割机处张望。女人们中,戴着太阳帽的少,用毛巾包着头的多,穿着各色的短袖,胳膊上套着套袖或者冰袖,手里抓着一把印着“饲料”“尿素”的花花绿绿的尼龙袋子在旁边站着。上了年纪的老头儿,常常光着膀子,戴着一顶斗笠,脖子上搭着条满是沧桑感的毛巾,佝偻着干瘦的身子跟在收割机后边捡拾着掉落的麦穗。遇见收割机收不到的边边角角,他们也会用镰刀利利索索地收起来。
收割机在远处“隆隆”地卖力收割着麦子,吐出来的麦秸渣滓,像一条金黄色的瀑布喷涌到地里。这个巨大的现代猛兽一驶过,原本整整齐齐的麦垄便露出了齐刷刷的麦茬。一些顽强的野草,星星点点地冒出头来,在一片荒凉里,展现着它们的生命力。
得益于现代机械的力量,原本繁琐又劳累的麦收,变得轻松了许多。颗粒归仓后,大雨如约而至,冲刷着光秃秃的土地,蝉依旧噤声,只能听到风雨穿透林间,拍打着树叶的簌簌声。
可是暴雨来临,并不是蝉的绝境,而是蝉鸣暴发的信号。
父亲累得躺在躺椅上,听着窗外的雨,闭着眼睛说,你以后可得好好学习,可别种地了,得往大城市里去。屋里暗得像天黑了一般,电视机里播放着广告,那时的我还小,点了点头,继续摆弄着手里的木头。
忽地一声蝉鸣,扯开了厚重的天幕,林间透出一丝光亮来。我推开屋门,一只蝉箭也似的栽进了昏暗的屋里,惊醒了父亲。父亲缓缓起身,小心翼翼地捏起了那只小可怜,我清晰地看到蝉翅膀上的纹路,蜿蜒的黝黑的线,在透明的残缺的左翼上绘出了神秘的符号。他细细的、小小的脚,在挣扎,在试图挣脱父亲的手。父亲推开门,走到林间最光亮处,伸出他那粗糙的双手,使劲托举着,蝉挥舞着翅膀飞走,留下一串嘶哑的鸣叫声。
童年父亲放飞的那只蝉,仿佛跌跌撞撞飞到了现在,栽倒在了冰冷的城市里。我小心翼翼地捏起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蝉,捧在手心里观察着,那左翼上,依然匍匐着残缺的纹路,我分明看到那黝黑的眼睛像镜子一般,倒映着屋里的灯,倒映着我。我激动地冲出门外,向着月光,伸出手来,尽力托举着,那蝉依然振翅飞去,在城市的高楼之间,骄傲地鸣叫着。
见习编辑:郑欣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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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翔(24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