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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0月22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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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韵的色相(随笔)

庞井君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4年10月22日   02 版)

    理塘格涅是我去过多次的地方,也永远是我最想去的地方。在我的记忆中,这个神秘美丽的地方是与汪堆这个名字连在一起的。

    名字这个东西很奇怪,有时一想到一个人的名字,便把文字的意象和那个人的形象联系在一起。这里大概有别人想象和赋予的成分,也有本人自我认同和自觉契合的因素。记得16年前刚认识他时,名字是写作“旺堆”的。直到前不久,我在刚刚出版的散文集《叠加的涟漪》后记中还是用那两个字。现在看到他在摄影集中写作“汪堆”,便觉得这个名字蕴涵着另一种精神气象:格涅高高的雪山和雪山脚下一汪湖水。雪山像一大块一大块凝固的白云垒起来,直耸碧空,厚重而空灵;湖水则像山间的雨露千滴万滴汇聚在一起,深入峡谷,澄明而邃远。

    回首往事,汪堆这两个字,又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另一幅画面:湿漉漉的头发,紫红的面颊,汪汪的汗水,还有那双乌黑晶亮的眼睛,像一汪清泉那样明澈。这是当年从格涅的奶干多去章纳的路上他给我留下的深刻印象。夏末秋初,天上下着小雨,汪堆满脸都是汗水和雨水,却始终洋溢着淳朴的笑容。如今,他的摄影集要出版了,这是一件令我很高兴的事。联想到物理学,我觉得汪堆的“堆”象征着世界万物垒砌叠加的状态,而摄影恰如一次次的波函数坍缩。经过这种艺术的坍缩,事物由本真的不确定性瞬间凝固为某个确定状态。我一幅一幅地欣赏他的作品,浮想联翩,感叹不已,更觉得这些作品与汪堆这个名字气韵相连,神似形也似。

    汪堆出生的地方就在格涅雪山脚下。他生于斯,长于斯,工作于斯,格涅的一草一木,理塘的山山水水,自然的灵韵气质,无时无刻不印现在他的心田,积淀在他的艺术创作和审美感受中。他的情感,他的精神也是点点滴滴、丝丝缕缕飘洒浸润在这片土地上。

    汪堆出生的那个小山村与七世达赖出生的地方相去不远。六世达赖在举世闻名的诗歌《洁白的仙鹤》中写道:“洁白的仙鹤,请借我一双翅膀吧,不飞遥远的地方,到理塘转一转就飞回。”据说布达拉宫那些高僧就是根据这首诗在格涅山下找到了他的转世灵童。

    有一次去格涅,我和汪堆驱车路过那地方的时候,汪堆指着河对岸半山坡上那个村庄给我看,我很好奇,却因时间紧张,没有过去,现在想想还有些遗憾。我非常喜欢《洁白的仙鹤》这首歌曲,也和对格涅的感情有关——我在甘孜工作两年唯一能用藏语唱下来的歌曲,教我的老师正是汪堆。记得那次去格涅神山,饱游饫看数日,骑马在云雾雪山里穿行,在溪流峡谷中隐现,在绿草鲜花中颠荡,纵情放歌,一抒胸臆,何其痛快!一路上唱的最多的就是这首《洁白的仙鹤》。我感到用藏语唱,精神感受大不一样。汪堆不厌其烦,一句一句地教,一个音一个音地纠正。歌声响起,野鸟应答,山谷回响,自由的精神向格涅神山更深、更远的地方飞扬。那段美好的时光,是永远难以忘怀的。

    汪堆天资聪颖,又上过大学,在当年那个偏远的藏区十分难得。他是当地文化名人,又长期从事文化旅游工作,有很多积累和思考,我常常和他讨论交流,对我的社会价值论研究和文学艺术创作启发不少。我知道他有多方面的艺术才能,爱好写作,喜欢以文学的形式表达自己的审美感受。不过,我想面对理塘格涅这样一个巨大的复合的美学存在,他一定也像我一样有一种“文字的无奈”。这种无奈,我第一次到格涅就深深体验到了。

    记得那天早晨,我一个人由奶干多小村爬上了5000多米的一座高山,在云雾中感受格涅雪山那巨大的神秘存在,深远而又切近,冷峻而又温润,可敬而又可爱。突然天风浩荡,神山在头顶上的云海中蓦然矗立在眼前,头脑中仿佛轰然一声巨响,击碎并扫荡了原有的一切东西,一个巨大的虚空完全被格涅那天使般的形象所占据。刹那间,时间静止了,思维停止了,我只有站在那里呆呆凝望。几分钟后,天幕四合,烟云环护,格涅仙容蓦然而逝。那种心灵震撼,根本无法用语言描绘,后来曾用一首小诗追忆道:破雾耕云觅仙山,披芳浩露惊相见,天开境界写不出,如浪诗情涌高原。现在读来,那种心灵体验仍觉难以追其万一。

    文字之外有音乐,格涅也是一个巨大的音乐存在。前些年我在上海拜访著名音乐家、《梁祝》作曲之一陈钢先生,他告诉我:“音乐所要表达的是文字所表达不了的东西。”汪堆像格涅的许多民间歌手一样,擅长用歌声表达情感。记得有一次我和汪堆住在冷古寺漆黑寂寥的僧舍中,睡在一个高僧身旁,伴着神山高处隆隆雪崩声,听他唱格涅山歌,婉转苍茫,声音仿佛在永恒中奏响,在虚空中回荡。这种感受也是文字难以描绘的。其实,相对于人类复杂神秘的精神体系而言,音乐的表达也是有限的,不知道汪堆爱好摄影是不是因为意识到了这一点,反正我知道他喜欢在文字、歌声、舞蹈之外,用影像呈现自己的生命感受,追摹自然的灵韵色相。格涅神山是无限丰富、神秘复杂的天然画卷,为每一位摄影爱好者提供了丰厚资源和绝佳素材,即便放在世界范围看,也是卓绝超拔的。汪堆自然有着别人没法比拟的优势。每次去格涅,我都见他背着一个相机,我照他也照,还经常给我指点一些最佳的取景点,安排最佳的拍照时间。格涅虽大,他却了然于胸,因为这就是他的家园。四季轮回,风云变幻,理塘格涅万千变化的容颜在他的镜头下一一展现。

    其实,在我看来,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也不是他的摄影最独特之处。影像的匮乏和新奇固然很重要,很难得,却还不是摄影的最高境界。因为外来人,若不满足于走马观花、浮光掠影,肯花点时间,敢于吃苦和冒险,在那里潜心一段时间,格涅常见的大部分景色都可以拍到。时间的磨炼和数量的积累是艺术创作的一个方面,很多人都可以做到。关键是情感的通达、灵魂的彻悟和精神的超越。没有性灵的积淀和灵性的融通,很难触摸到那种核心的东西。艺术的这种本质,说不清、道不明,只能心心相印,自悟悟人,以感受传递感受。实际上,放在更大的参照系上看,人的精神源于自然灵性,人及其活动永远是自然的一部分,自然的限度便是人的限度。

    所有的艺术创作,来来往往、分分合合、进进出出其实都是自然自己的事,是自然灵性的循环与会通,艺术家只是一个枢纽和桥梁。在天地演化的进程中,自然的气韵因缘际会,氤氲融荡,汇聚于某种精神实体上,幻化出一面可以映射万物的镜子,自然藉此照见自身。这个精神实体当然不仅是载体,而且是自然造就的主体,其意义绝不限于通道,更是一个创生的场域,外在的对象经过主体的创造以一种新的气象活泼泼地涌现出来。有了这种创造,主体那种神秘的、无形的情感和自然那种恍惚、飘忽的灵韵便突破了遮蔽囚缚,像仙女下凡一样,具备了可以感受的形状、色彩、旋律和姿态。这些抽象的道理一时是很难说全、说透、说清楚的,但却可以或多或少地体现在那些优秀的艺术作品中,人们不但能看得到,而且能感受得到,像盐撒在水里一样。我推测汪堆是自觉或不自觉地把握了这一点的。在汪堆的摄影中,特别是在他那些关于格涅神山作品中,仔细凝视,可以凝视出他心灵深处那汪流动的泉水,可以通过山中万物外在的色相容颜,感通于格涅神山的气质灵韵。我发现,汪堆给自己起的另一个名字是“格涅之子”,不知他是不是也想到了这一层。

    庞井君,任职于中国文联,哲学博士,研究员,中国人学学会常务理事,中国价值哲学学会常务理事,北京大学兼职教授,张世英书院顾问委员会副主任,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第一届副主席兼秘书长。曾在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挂职工作。出版散文集《黑夜之美》《叠加的涟漪》。

    责任编辑:周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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