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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1月05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当年曾有一位范大娘

李恒昌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4年11月05日   15 版)

    在黄海之滨的山东省日照市奎山街道傅疃村,曾有一个远近闻名的“范大娘”。范大娘本姓李,出生在牟家小庄村,因为长大后嫁给傅疃村姓范的人家,所以大家都喊她“范大娘”。与“范大娘”相比,她还有一个更响亮的名号——“人民母亲”。这个称号,并不是人们私下里的一种说法和称呼,而是当年沂蒙革命根据地滨海支前司令部、政治部和日照县评功委员会,经过集体研究授予她的光荣称号。

    获得不凡的名号,必定有不凡的业绩;赢得非凡的爱戴,必定建立了不朽的功勋。范大娘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既普通又不凡的人,一个为革命事业建立了不朽功勋的人。

    我是在虎年阳春三月的一个晚上,随手翻看《日照市志·人物篇》时,无意中发现“范大娘”的名字。看到“人民母亲”称号和她的事迹介绍,顿时感到似有一道光芒从眼前闪过,精神也随之为之一振。

    直觉告诉我,这个被称为“人民母亲”的人,一定是一个非常值得深度挖掘和大力书写的人,于是产生了要写写她的想法。利用休假时间,我踏上了开往日照大地的高铁。火车很快,但我的心却是慢慢向范大娘靠近。我要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向日照,走向奎山,走向傅疃村和牟家小庄,去了解她的历史,她的事迹;去感知她的初心,她的灵魂;去体味战争年代的历史风云和人间沧桑。

    田间地头,是一个黄土堆。有人告诉我,那就是范大娘的坟。

    一堆黄土,一块石碑,一段碑文,里面掩埋着“人民母亲”的躯体和她那颗伟大而卑微、艰辛而不屈的心脏。望着这个小小的坟茔,突然想起了诗人桑恒昌“亲情诗”里写母亲坟墓的诗句:母亲的坟墓/像太阳/一半在地下/一半在地上。

    大地平旷,麦苗青青,大雁在天空高翔,有人在远方耕种,一种如怨如痴的歌声从远方传来。穿过现实的街道和历史的深巷,听着人们的追忆和叙述,我一步一步向“人民母亲”范大娘靠近。

    范大娘出生于1895年,翻开历史,就会发现,那一年,有很多大事要事发生。那一年,中日签订《马关条约》,清政府割让台湾。那一年,中俄订立《四厘借款合同》,俄法集团通过这笔借款,得以插手中国的海关管理。那一年,康有为先后4次上书光绪帝,请求“变法”。

    这些大事,看起来似乎与范大娘无关,但茫茫大地黑云压城城欲摧的严酷形势,又怎能不影响和决定着她的生存状况和人生走向?

    范大娘是19岁那年嫁到范家的,和当时的绝大多数农村妇女一样,她的所谓“人生大事”不过是从一个贫困人家换到了另一个贫困人家。

    那时,范家的生活状况,可以用两个成语来形容,一个是“家徒四壁”,一个是“一贫如洗”。她和丈夫只能依靠给地主打短工维持生计,范大娘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能熬到头。因为,从小心性要强的她,丝毫看不到生活有任何盼头。或许在她眼里,那时的日子根本就不叫日子,而是一种煎熬。

    风一起,天气就凉了,范大娘更不愿看到的事情又发生了。那年秋天,日本鬼子开进了日照,烧杀抢掠。就在这年冬天,范大娘遇到了最揪心的事情——她的大儿子范崇仕突然失踪了。

    儿子究竟去了哪里?问谁,谁也不知道。左等,不见踪影;右等,总也不见人。这让范大娘不知有多么心焦。她担心,她害怕,担心害怕儿子是不是被日本人害了,或者被抓去当了伪军!这可是她绝对不允许的事情。

    范大娘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干脆,她翻身起床,推开大门,“噶扭”着一双小脚,走向漆黑的远方。她发誓一定要将儿子找回来,无论他到了哪里,也无论发生了什么。

    可以想见,她只身一人寻找儿子的辛苦。饿了,她沿路乞讨;渴了,掬一捧河沟里的水喝;困了,在柴火堆里睡觉。风雨无阻,风餐露宿,怎一个“辛苦”来形容。这是怎样一个执着的母亲,坚毅的母亲,充满爱心的母亲?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多年寻找,范大娘终于得到了儿子的消息。原来,他的儿子瞒着家人,瞒着她,偷偷参加革命去了,打日本鬼子去了!

    得知这一消息后,范大娘面临两种选择。一个是继续寻找,直到找到儿子,劝其回家。干革命,会掉脑袋。如此冒险的事情,咱不能干。另一个是默认和支持儿子的行为,让他继续干吧,赶快把日本鬼子都赶回去。

    毫无疑问,范大娘选择的是后者。这看起来是一个很平常的举动,实际上并不平常。换作其他人,换做其他母亲,却未必一定这样做。范大娘知道,日本鬼子占我家乡,杀我百姓,是坏人。打鬼子,是应该,也是本分。儿子参加革命,打鬼子,是好事儿,就应该支持。

    往回走的路上,范大娘是脚下生风的。她要赶紧赶回家去,将这一消息告诉自己的老伴和家人,让他们赶快放下心来。儿子参加革命了,自己也不能闲着,也不能落后。“千里寻儿”归来的范大娘,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她悄悄找到组织,向组织请求,自己也要为党,为革命,为抗日做些事情。她说,请组织一定相信俺,千万不要嫌弃俺!组织上见她如此诚恳,便答应了她的请求。但是,在究竟让她干些什么事情上,却一时没有主张。范大娘说,在大家的印象里,俺就是一个四里八乡要饭的老婆子。不如让俺以要饭打掩护,悄悄搜集敌人的情况,帮你们送信儿吧?

    就这样,范大娘重新打扮成要饭者,拿起讨饭的碗,来往于敌占区和游击区之间,专门传送情报。谁也记不清了,范大娘唱着自编的“乞讨歌”走了多少街巷,传递了多少情报。那些日子里,有人冷眼,有狗追赶,有敌人盘查,有刺骨的寒风,但一想到自己是在为革命做事情,她的内心,就像不远处的傅疃河里的水一样波光荡漾。

    1939年,范大娘的二儿子范崇相长大成人了,范大娘又做出一个新的决定——送二儿子参加八路军。有人劝她,你大儿子已经参军闹革命了,没必要把老二也送战场。可是,她不听,而是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而且亲自给她穿上军装。1941年冬天,寒风凛冽。在料峭的寒风中,坏消息传来了。范崇相在战斗中壮烈牺牲了。听了这个消息,范大娘如五雷轰顶,想到是自己亲自将二儿子送上战场的,她感到特别对不起儿子。但是,她并没有被这巨大的悲剧和伤痛所打倒:儿啊,这不能怪娘,要怪只能怪敌人太可恶了。你要相信,当娘的一定要给你报仇。

    二儿子牺牲后,人们发现,范大娘比以前更积极了,更自觉了,更忙活了,工作也更有效了。由于她的忠诚,她的勤奋,她的努力,多次得到组织的表扬。没想到的是,5年之后,灾难再次降临到范大娘身上。1946年7月,大儿子范崇仕担任滨海区渔盐工会会长,领导广大渔盐民工开展增资减租和反霸斗争。在去开会途中,被国民党反动派的特务暗杀了。这无疑对范大娘是更大的打击,然而,如此残酷的打击依然没有将她放倒。

    这天,滨海区专门为范崇仕举行追悼大会。这对范大娘来说,是一个考验。因为,很多人担心她会悲痛欲绝,身体受不了,不可能参加。但是,她整理好衣服,擦干泪水,准时来到了会场。只见范大娘像一棵昂然而立的青松,站在了主席台上。当她义正词严地谴责敌人的暴行之后,把自己的第三个儿子范崇仁叫到台上,并且当众宣布送范崇仁参军。

    “你要为两个哥哥报仇,不打垮反动派不要回家!”这是范大娘对儿子的唯一嘱托。也就在那一年,范大娘光荣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范大娘作为军烈属,作为“人民母亲”,依然在日照这片火热的土地上,为了革命而奔走,而忙碌。“一双小脚,走在前头”,带头搞合作化,带头参加劳动,多次被评为劳动模范,年高体弱时主动辞去领导和社会职务,直到1961年9月因病去世。临终前,她嘱咐四儿子范崇运:“要教育下一代,听党的话,永远跟党走。”

    ……

    离开范大娘坟墓时,我们向她深深地鞠了3个躬,算是表达对这位“人民母亲”的一番敬意。

    透过车窗,我看到远方的落日,硕大,赤红,圆润,慢慢落下,多像揣了一颗温暖的心,去慰问生活在黑暗中的人,也去慰藉长眠地下的人民母亲。

    责任编辑:宋宝颖

 

当年曾有一位范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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