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坐着三个老头,一个是我爷爷,亲的;一个是我爷爷,一直这样让我叫他的;一个是我爷爷,腿不太好看着我长大的。
石墩只有一个,一般来说谁去得早谁坐。从没见这三个老头争过,可能因为我要上学,等回家的时候他们已经坐好了,一个喝着茶,一个聊着天,一个晒太阳。
从幼儿园到高中,我都不喜欢和人打招呼,看一眼就走掉,到3个老头这儿,我也只喊一声“爷爷”,坐一起这样,不坐一起也这样。后来上了大学,没那么想逃避人了,会笑着喊句“爷爷”,和他们对视——这是很大的进步了,我觉得是。
再后来,3个老头都不在石墩子那儿了。
腿脚不好的爷爷,因为年纪大了加上病情一直在折磨他,在某个过年的夜里走了。后来和他的孙女谈起这个,我还担心她会很伤心,没敢提这个事,她却主动和我说起,说自己害怕看见爷爷的遗容,“因为当时是过年加上天黑,我妈没让我去看看爷爷”。我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该说什么。分开各自回家后,在自己家里的床上时,我没有特别伤心,但感觉心里堵堵的,我再也无法看到他在墙边坐着晒太阳了,我再也看不见他了——在任何地方。
让我喊他爷爷的老头,这几年行动不太方便,没以前出门勤了,他的老伴身子骨也不好,好像突然都老得厉害。过年邻里间走动,他的老伴躺在床上,屋里狭小光也暗,床头的电视机重播着春晚。老人起身和我妈聊天,问我上大学的近况,我妈让我喊“爷爷、奶奶”,我照办,喜气洋洋的节日氛围和日渐垂暮的老人,同时出现在一个屋子里,尤其是老人味大过节日味,好奇怪。由于昨晚守夜没睡,我困得整个人摇摇欲坠,跟我妈要了钥匙回家睡觉了,睡到十二点起来吃剩下的饺子。
我的亲爷爷,高血压加上因为舌头不敏感吃盐吃油比较多,耳朵里的神经受到压迫,近乎全聋。一般得说两遍,第一遍陈述事实,“妄图”我爷能听见,第二遍开吼,有时候感觉自己像在虐待老人。不过和爷爷说话真的必须使劲才能让他听见。他最近几年不怎么在石墩附近待着喝茶了,忙着喷除草剂、农药,施化肥,浇水,也不知道为什么转移阵地到村头的树林里,或是到村委会看人打牌。可能是因为老友走了,但生活依然在过,他也有自己的生活,哦,对了,我奶奶在我初中时就走了。
爷爷在村里的风评很好,别人问我是谁,我说出我的名字,不知道,我说我是爷爷的孙女,就都知道了,也是蹭了他的光了。
在写下他们的故事时,我没怀疑过三个爷爷有什么间隙,或许有吧,但都是老头了,还有一个不在了,不用纠结了。有时候,我不会一直记得他们三个老头,偶尔回家路过,会想起,哦,我爷在这,去见一面吧。
爷爷院子里有棵很大的榆树,树很粗,得两个人合抱,我觉得这棵树很好,给我满满的安全感,喜欢。有天和妈妈提到这棵树的归处,我妈说应该会给我的姑姑,等我爷爷走了,可能就会被砍倒卖掉,我觉得好可惜,想着能不能跟我爷说把这棵树留给我。
三个爷爷的大门都是木头的,一推开就“嘎吱”一声,合上也是“嘎吱”一声,像叹息,像在说,哎,又来了,哎,走了又。门,我亲爷爷家的最厚最大,已经病逝的爷爷家的最小最薄,另一个爷爷家近几年换了铁门。
我不可能再见到那三个老头坐在巷口,一个喝着茶,一个晒太阳,一个讲八卦,要是再见到,估计是在梦里。
看来有空得去巷口转转,说不定石墩子也会被搬走,人会走,树会倒,有什么会一成不变呢?
责任编辑:曹竞 王军利
山东农业大学学生 侯婉婷(23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