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背后（小说）

    璇静静地站在那堵半人高的石墙前，若有所思。她犹犹豫豫地向前挪了几步，忽地停下了。

    她不知道如何去面对石墙的背后。

    10多年前，石墙的背后是一片菜地，那是外公的菜地，也是璇记忆中的一方小小天地。春种青菜，秋拔萝卜，蜂蝶在花丛中上下翻飞，蚱蜢在草丛中躲闪蹦跶。虽无姹紫嫣红，花团锦簇，但那方绿色悄然滋润了璇的稚嫩心田。

    这石墙，是外公砌的，隔开了家禽和菜地。墙前，是生命；墙后，是生活。璇在墙前扑蝶追蜂，不亦乐乎；外公在石墙后佝偻着后背，或除草，或播种。闲暇的时候，见风拂菜叶，菜叶在风中微微颤抖，外公来了兴致，教璇念了两句：“有风自南，翼彼新苗。”璇踮起脚尖，勉强望见外公宽大的后背。这后背镌刻满岁月的痕迹，挑河，拉车，从前的往事，走到外公背后就能读出。

    璇久别这堵墙近10年。清明祭扫，召唤着她再次来到这堵墙前。途经的乡村小路两侧，绿油油的菜地向四处延伸，直至与蓝天相接。油菜花铺满屋前屋后，黄灿灿一大片；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找。油菜花在风中翻动，好像黄蝴蝶一样，分辨不清，哪里是菜花，哪里是蝴蝶。乡村的景致和从前没有什么两样，然而，物是人非，老屋寂寂。

    除了遗像，菜地是外公留给璇的唯一念想。外公的容貌其实在璇的脑海中已模糊不清，唯有外公合眼时年夜中千家万户的爆竹声依稀在耳边响起。璇踌躇不前，她又一次陷入沉思。

    外公是识字的，“璇”这个名字就是外公取的。璇依稀记得问过外公这名字来历，他只回答说是从古书上看来的。那时，外公正弯下腰，在菜地里吃力地干活，汗水一滴一滴浸入土地。又一个秋夜，阶前凉如水，外公、外婆和璇坐在藤椅上仰望星空，细数满天繁星。乡村的夜，星星点缀的穹顶轻轻柔柔地盖在远远近近的村落之上，月亮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星星点点的光环绕着方方正正的小小院落。璇看见无数个亮点，在奇妙而静谧的夜中，这漆黑的夜似乎显得没有那么黑了。有那么一刻，璇觉得这星星的世界就属于她的，当然也属于外公。外公对璇说，天上有一颗星名叫天璇星，璇的名字就是从这里来的。

    彼时的璇觉得这说法有趣万分，但10年后的她有些不解：为什么她要以星星为名呢？她还想再问些什么，可是外公再也不能回到他的身边，得到的回答只有一声风的叹息。外公去世后，外婆找出了外公以前的一些书籍。原来外公少时也曾向往远方，热爱天文，学过些许地理知识，然而他终究被束缚在土地上，守望故土。或许他无奈，他痛楚，或许留恋故土，不愿离开。外公的菜地，年年耕种，年年收获；外公少年的向往，却随风消逝。外公给她取名璇，是希望她扎根故土，也能到达远方，去执着地追求自己的梦想。恍惚间，璇又一次走到外公背后，隔着石墙，远远望见外公佝偻的后背。

    璇收回思绪，回望着天空中不远处飘浮的云，此刻天朗气清，微风拂过璇的脸庞。云仿佛凝住不动了。“停云”，这个词璇依稀记得在外公以前的日记里见过。外公的日记早已找不到了，也近乎被璇的记忆埋葬。璇那时觉得“停云”是荒谬的，“天地曾不能以一瞬”，何况云呢？而今云真的凝住不动了，它在留恋什么吗？“停云，思亲友也。”多年后，璇翻阅一部陈旧的诗集，才懂得个中深意。外公与土地，与亲人紧密相连，故土难离。抑或云也有亲友吗？它也在思念着它的亲友吗？

    璇一步一步走近石墙，微倾着身子，向石墙另一侧探出头。出乎她的意料，石墙背后的田地里种植着一排排蔬菜，整整齐齐，挺拔地昂着头，和从前一样，好像宣告着生命的又一次胜利。她不由得怔住，恍然记起不久前乡下好友发来消息，告诉璇眼前的这块菜地现在被大家照顾得很好。乡邻们了解外公，也知道外公与璇的往事。这片菜地终不负期望，庄稼在这片土地上成长，满目绿意，年复一年。仿佛儿时的梦，依旧在土地上生长。

    璇走过10多年光阴，才真正走到外公背后。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

江苏师范大学学生 王睿（18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