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回来……晚了!”
风尘仆仆奔波两天的小河望着自家门前翘首以盼的母亲,原先一直压抑的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
楚家村的邻里乡亲一看小河从城里回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拿着好奇的眼光盯着他,眼中充斥着羡慕,还有对其“走出穷山沟”的一丝嫉妒。
此刻小河所在的楚家村老宅,一方古村落,破落的瓦屋,顶上茅草簇簇,随风摇曳,木门窟窿密布,门前有白布包裹,院子里长满了青翠竹,堂屋上人影绰绰。
“回来就好,你爹他……他劳累一辈子,先走一步了!”小河的母亲拿着布满老茧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哽噎起来。
“小河他娘,现在娃也回家了,这些年供养这个大学生借了不少钱,现在父债子偿,欠乡亲们的钱该还了吧?”堂屋前,小河的二爷中气十足,眼中精光却一闪而过。
他和小河的爷爷是一辈人,但早已分家,小河爷爷又去世得早,两家素有积怨,对小河这个旁院的孙子自小不待见,即使小河上大学走出山村,还总带有偏见。
葬礼上小河有些错愕,二爷和村里人不是来送父亲最后一程的吗?怎么气氛不对?村民沉寂一片,似乎都等着看笑话。小河的母亲涨红着脸,唯唯诺诺了半天,终于张开了口。
“他二爷,前些年孩子上学没活钱实在是还不了,不过后山的竹子眼瞅着能收割了,他爹去世前对我们说已找到买家了,卖钱后就能还债。小河他刚毕业,欠款再往后缓缓,行不?”小河的母亲近乎哀求,似乎不想让人吵到棺木里的安宁。小河眼睛通红,盯着堂屋的棺椁一言不发,只是二爷明显不是善茬儿,看见乡亲们多少有些意动,声音又提高了几分。
“话可不能这样说。指望每年那些竹笋能卖多少钱,现在他爹一脚躺棺材了,欠款更没指望了。今天正好回来了,一块解决不是更好。大学生都沾着文曲星的仙气呢,出去了还能没赚到钱?”二爷踮了踮脚,蹲在了堂屋前的石块上。
“是啊,他二爷说得在理。这小河考上大学,都成城里人了,肚子里都是墨水,这次回家该还钱了吧?”
“也是,一眨眼他爹收拾后山那一片破竹子地好些年了,一直也没卖上啥钱,话说现在的钱也没原先金贵了……”邻里乡亲议论纷纷,如一锅煮沸的油锅搅进了一碗水,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小河他娘,你看刚才我给你出的主意怎么样?我也不要欠债了,后山那块竹子地原先就是我的兄长小河他爷爷留下的荒地,当时置换走了,不如我吃点亏不要欠款了,那块地就重新归我家吧。小河他爹种那些破竹子又卖不到钱,我打算砍了竹子开个小菜园。”小河二爷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块地孩儿他爹开垦后养了多年的竹子,专门种植就等着卖大钱还债,可不能砍哩!”小河的母亲涨红着脸,说罢看着讨债的乡亲又愧疚地垂下了头,声如蚊呐。
小河终于明白了,原来二爷看上了爷爷父亲两辈人开荒后的竹林,当初老一辈分家时小河的爷爷把良田给了他,没承想二爷仍不知足,还“美曰其名”置换田产——有时越是亲近的人越知道自家的“软肋”,伤人也最深。
“我家后山的竹子,谁也不能动!”小河气不打一处来,看着有些自责的母亲,再想着父亲这些年积劳成疾伺候的那片竹林,突然心酸起来,这些人根本看不到后山那片竹林的真正价值,就连自己也是走出大山历练后才明白父亲的真实想法。
可惜,父亲倒在黎明前,再也看不到那一天了!
“大家放心,这些年欠乡亲们的钱,过些天我会连本带利息都还上。我虽然走出大山,但我的心始终留在这里,留在了家乡。我这次回来就没打算再出去,大家的恩德我代表爹娘记在心里,永世不忘!”小河边说边仰着头,原先瘦削的身躯顿时和外面父亲种的竹子一般挺拔起来。
小河这话一说,眼珠子滴溜乱转的二爷一脸懊恼。他知道,后山的竹林怕是没戏了。不过听到小河说要留在家乡发展也错愕不已:难道这瓜娃子上学成榆木脑袋了,好不容易走出穷山沟,还跑回来干啥,回老家娘俩一起喝西北风吗?
“小河家也真是命苦啊!咱们村这些年走出一个大学生不容易,他想回来发展就怕吃不了苦头。”
“我相信小河的承诺,现在咱们先把他爹的丧礼办妥了,可不能让其他村的人戳咱们楚家村的脊梁骨……”
听着乡亲们朴实的话,小河的母亲热泪盈眶。但她又为小河今后的发展担忧起来,看着儿子坚毅的眼神,心里有了点底气。
丧礼期间,吃宴、赠礼等系列白事,小河办起来有条不紊,大伙都说他一夜间长大了。送葬这天,小河独自抱着父亲的骨灰走进了后山竹林,这里就是爷爷和父亲两辈人操劳的竹林。
后山种的竹子丰盛,一看就是精心栽种的,有青色琉璃半身高的水竹,有金黄枝干碧绿的琴丝竹,有枝干外凸、如醉卧罗汉的佛肚竹……尤其内侧的竹子异常高大,远望去龟状竹节相连,竹尾小弯,风吹动时,竹身宛如一条摇头摆尾、活灵活现的真龙。
“父亲,我终于知道这片竹林的价值,可惜你却不在了。”小河边说边按照父亲遗愿将骨灰葬在了竹林,与青山绿竹为伴。
葬礼后,小河真留在了老家发展。家里的破院落不时有人进进出出,甚至还有不少穿着正装的城里人,一批又一批的人围绕着后山竹林“指指点点”,原先人迹罕至的竹林陡然热闹起来,不少邻里乡亲都在嘀咕,小河这瓜娃子到底要干啥?
“他到底想干啥,后山那堆破竹子有啥用?”小河二爷这些天一到饭点就在大门口蹲点,观察着小河的陌生举动。
“大爷,楚河家怎么走?”小河二爷正在老宅边伸着头盯着院里动静,不承想背后突然出声问。
小河的二爷知道,楚河就是小河本人的大名。“找他干啥哩?”
“他原先报名参加选拔考试,经过层层筛选成为一名‘大学生村官’,上面任命刚下来。连他托乡里办理的合作社执照资料也办下来了……”
“原来他当上官哩!”
随着小河当上“大学生村官”的消息满天飞,村民这才晓得,小河这娃是真准备扎根农村了。随后多天,山沟难得一见的私家车和拉货车都开进了楚家村,就停在大青山路口,在后山竹林里干得热火朝天。
小河没有说谎。他父亲种植的这些竹子确实值钱,原先一直没有好的销路,但他走出山沟、外出求学后,借助农学专业知识及自身所长帮助父亲找到了大城市的买家,这片竹林的观赏价值比实用价值更高。尤其是大青山蕴养出的高竹赫然是“竹中皇者”龙鳞竹,最为稀少珍贵,也成为今后楚家村集体合作社的“看家宝贝”。
多年来,经过小河父亲的悉心观察照料和精心把持培育,楚家村荒芜的后山真正成为“金山”。见到了竹林的生态价值和整体利润后,脑子转过弯的村民也在小河这个新任“大学生村官”的引导下,纷纷入股村集体合作社,利用大青山的资源做起了各种买卖:做竹编、挖竹笋、赏竹海、乡村游……小河用竹子“做文章”,不仅把所有欠账都还清了,连小河二爷也从此夹起了尾巴做人。
现在的楚家村已成了周边城里人休憩纳凉的好去处。青砖白瓦多间、背靠巍峨青山、清竹银湖点缀,游客最喜欢的就是后山那片竹林,宛如一片绿色“海洋”。
因为小小的一根竹子,“绿水青山”真成了“金山银山”。
“爹啊,这才是您留给我们最好的遗产!”小河望着父亲下葬的竹林热泪盈眶。
责任编辑:周伟
丁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