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有一棵柿子树,是我出生的那年父亲种的,种在老房子左前方的一幢低矮的杂物房的后面。等我有记忆了,柿子树已经七八米高了。
笔直的树干,两米左右分叉,主干一分为二。一枝垂在杂物房的屋顶上,微笑地看着小小的我在小院里嬉戏玩耍,一枝继续向上生长,带着亲吻蓝天白云的梦想。
春雷阵阵,唤醒睡了一个冬天的大地。几场缠绵的春雨过后,柿子树上探出了一个个绿脑袋,这新鲜的绿,这嫩生生的绿,是那样的鲜活、娇嫩、惹人疼惜,让人不敢触碰,就怕碰掉了、碰伤了。我抬头静静看着,只是看着这片绿,心里就仿佛住进了一个春天。阳光是柿子树的好朋友,它路过柿子树,为嫩绿的叶片镀上了一层金光,仿佛是换了一件新装。晒着暖洋洋的太阳,柿子树的叶子好像长大了一点,又好像圆润了一点。
柿子树枝繁叶茂时,我们就知道夏天来了。如果你不仔细瞧,定是发现不了柿子树开的花。柿子花太低调了,不像梅花、桃花、梨花,一大片一大片,热烈的红,绚烂的粉,耀眼的白。柿子花淡淡的黄色,还藏在茂密的叶片下,让人总是错过它。夏天的雨一如既往下得猝不及防,来时匆匆,去也匆匆,留给我们一片狼藉,走到院子里,满地都是指甲盖大的小柿子,静静躺在绿色的花萼里。奶奶把它们扫成一堆,倒在柿子树下,让它们又重新回到了柿子树上。
霜降到,柿子熟,柿子的保卫战也打响了。橙红的柿子挂在枝头,就好像一个方向标,鸟儿一眼就能看到。聪明的鸟儿找到的都是最甜的柿子,啄上几口,柿子就掉下来了,摔得粉身碎骨,成了一滩柿泥。奶奶拿着竹竿勤赶,作用不大,树梢的柿子成了鸟儿的盘中餐。树底的柿子则是我的所有物,放学回家,我总是第一时间去看看有没有熟的柿子。树底的柿子好像成熟得格外迟,树梢的已经橙红,树底还是青黄。心急的我会摘几个偏黄还硬的柿子放入米缸里,等上几天就会变成甜津津的。
杂物房顶上的柿子最让人期待,这里总能发现几个鸟儿的“漏网之鱼”。我一瞧见,就爬上屋顶,这时候哪怕再小心,也能听到瓦片碎裂的声音,我只能再放轻一点,再小心一点,猫着身子往上走。奶奶在下面紧紧盯着我,时不时叮嘱:“踩稳点,不要摔下来,不要怕踩碎瓦,踩实的地方,摔下来要断腿的……”我一点不害怕,等脚能踩实,便直起身子,摘上几个软软的柿子,留不到爬下来,坐在房顶就吃了个精光。柿子真甜啊,这甜从嘴里一直甜到了心里;柿子真软啊,甚至不需要嚼,就能直接吞进肚子里。
2000年年初的村里,零食不多,水果也吃得少,调皮的娃娃们也盯上了奶奶家的柿子。他们趁着院子没人,偷偷溜上杂物房顶,或爬上柿子树去摘柿子。此时,奶奶就算看到了,也偷偷躲在门后,她害怕出去惊到了这群孩子,怕他们摔下来。等孩子们下来了,奶奶才喊住他们,从米缸里拿出软软的柿子递给他们,叮嘱他们不要爬高,想吃了问她拿。我看着分出去的柿子,气得直瞪眼!
后来呀,长大了,吃过了酸甜可口的樱桃,口感独特的榴莲,鲜红甜美的草莓……我渐渐忘了院子里的柿子。每年国庆节前奶奶总会打电话给我:“妹呢(方言,年长女性对年轻女性的称呼),柿子熟了,国庆节回不回来摘柿子吃?”我总是有一大堆的借口,买不到票,学校里有事情,车太多肯定堵车,要出去玩……每回奶奶都说:“哦哦,那你在学校好好的,吃饱饭,衣服穿暖,不要记挂家里。”
奶奶66岁那年,重病瘫痪在床,永远留在了那个夏天。
许多年后,我终于在柿子成熟的季节回了趟老家,参加一个好朋友的婚礼。婚礼结束后,我去了趟老房子,发现老房子大变模样。门锁锈迹斑斑,院子里水泥地的缝隙中长出了一根根杂草,踏入杂草中,不知名的虫子惊得跃起。杂物房摇摇欲坠,杂物房后的柿子树依然笔挺,树底下零星落着几个被鸟啄过的柿子,树上成熟的柿子红得让人哽咽。这时,泪眼模糊的我似乎看到一个瘦小的老人,拿着根细细的竹竿一遍又一遍地赶着枝头偷吃的鸟儿……
奶奶,柿子又熟了,我回来摘柿子吃了。
见习编辑:郑欣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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