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寒冬，妻子难产离去，只留下嗷嗷待哺的孩子。老许望着窗外，一整天没有吃喝，直到傍晚，母亲抱着儿子规劝他。儿子的哭声迫使他收回精气神，责任感点燃了他的颓废和无助。他看见那从生活背面缓缓燃起的月光，最终升腾高空，新的太阳替换了旧心脏。

　　儿子似乎成为了他生活的全部。记得一晚，老许被哇哇大哭惊醒，连忙去看儿子。他手足无措抱起襁褓中的婴儿，小枕头掉地上也来不及拾捡，翻翻尿布，摸小脑袋，烫烫的，原来是发烧。

　　窗外黑漆漆，静夜里连虫子也睡去。老许抱着儿子焦急往村口跑，等看见村诊所的招牌，紧张的心才舒缓些。当看见诊所门口木牌上写：回老家几天，急事请打电话……心又怦怦直跳，耳边好像听到一声响雷。儿子的哭泣打断了他的思绪，情急之下想到村主任家的电动三轮。

　　老许撒腿就跑。四周静谧，马路难得看见车辆，整座村庄都沉睡梦境。哐当哐当，灰尘散落一地。“谁呀！”里屋传来洪亮的一声质问。“叔，是我。有急事找您，打扰了，请开下门。”老许焦急回应着。

　　村主任披着军大衣，困倦地望着老许。他不明白这个年轻人半夜为何事找他。

　　“叔，我儿子发烧了。半夜他哭个不停，我去村诊所，王医生他回老家了。我没办法，才来找您借车去县里医院，想带孩子去看病。”

　　“这样啊，那不能耽搁。你在外面等我一下，我把车开出来。”

　　村长还是披着那件军大衣，没顾整理仪容，顶着寒风一直骑到山那头。

　　“幸好你们送得及时，稍晚一点，孩子很有可能落下残疾。”医生对他俩说道。老许听见儿子没事了，一个劲傻笑。

　　后来，儿子长大了，变得特调皮。在家还算规矩，一去亲戚家，这里翻翻那里找找，还以为家进贼呢。有次还把大姨家的剪子、柴刀、锄头、铁耙全扔井里去。老许罚他不许吃午饭。他并没有因此长记性，又是揍他表弟，又是把小姑家的床跳塌。

　　上小学，老许更头痛，老师三天两头找到他。不是逃学就是欺负小朋友，不是课堂捣蛋就是整蛊老师，连校长也知道有这么个捣蛋鬼。老许只得对老师说，要他再不听话，只管打骂，打死算他的。

　　当天，老许就锁了家门，让他想明白再进来。这俩都是犟脾气，一个在门口睡了一晚上，一个在堂前看了一晚上。老许就来软的，要是能安分点，就带他去城里买玩具和零食。这么一说，果然安分了。

　　后来，儿子去县城上中学，一个月回一次家。儿子渐渐褪去顽皮，回家也是在房间看书。老许感觉他变了很多，再没有从前的影子。再后来，儿子考上南方一所大学，半年回一次家。老许总坐柿子树下等，儿子劝他进屋，他只笑笑摇摇头。儿子大学毕业，在大城市找了份工作，没几年结了婚。儿子多次劝他去南方，他说连县城都难得去，只想守着这座村庄、这片土地……

　　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握住老许粗糙的手掌，“爷爷，您的手冷冰冰的，别在外面了，快进屋坐吧。”

　　声音打断了老许的思绪。他看着这个小女孩，思考一会儿，才想起，这是他孙女。

　　老许搂着孙女，下意识回道：“爷爷不冷。爷爷等你爸，回家过年呢。不会堵车了吧，这半天还没到家，不应该啊。”

　　小女孩皱着眉头说：“爷爷，您老糊涂了。我爸他，几年前出车祸，去世了。葬在村子后山呢。”

　　老许胳膊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又回归平静，说道：“呸呸，你瞎说。我儿子在回家路上呢。什么车祸，什么后山，胡说！他会回来的，会回来的……”

　　小女孩摇了摇头，说道：“爷爷，我们进屋去等吧。”

　　老许点点头，看着大雪遮掩天空，远方白茫茫一片，来往的车辆显露，又很快隐没于路口。

　　小姑娘扶起老许，慢慢地往屋内走。一步一个脚印，印在雪地里，又被飘落的雪花掩盖，消失在这人间。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