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雪,是一个美丽的故事,是一场盛大的演出,是一张巨幅水墨长卷,情节构思、出场谢幕、意境勾勒都需用心用情,容不得半点做作和迟疑,才可一气呵成,方显浑然天成。没有一场雪是突发奇想的,中国的雪和人一样也习惯遵循旧例,首先,天色铺垫,低沉了两天,暖足了场,接着,等一切生灵在夜晚都静了下来,眼看着气氛到位,白色的精灵将漆黑的天际撕开了一个个口子,争拥而出,一场雪,正式开始。
身在北方,迎送了无数场雪的来去,大清早翻身下床看到一窗素白的那一刻,心头仍然有许多按捺不住的惊喜和兴奋。顾不得洗漱正衣,站在窗前享受这来之不易的视觉盛宴。大片大片的雪花自苍穹倾泻而下,每一片都是那么的率真纯粹。无势便无力,于是,雪借风势,一阵紧过一阵,气势磅礴,搅得天地之间混沌迷离,霎时,雪成了万物的主宰。天仙狂醉,白云揉碎,才发现谪仙人笔下的“燕山雪花大如席”毫不夸张。
北风穿针引线,将无数片雪花编织成了白色的帘幕,飘过屋檐,遮住苍山,盖住原野,横竖交织,挂在天地之间,摇摇摆摆,划出了一条不规则的弧线。幕后的山川、河流、楼群若隐若现,比平日增加了许多朦胧之美和神秘之感。
雪花自降落后,就有着截然不同的宿命,有的落在山尖树梢,高高在上,受人礼赞,成为了画家诗人仰首意淫的对象;有的落在山坳,无人在意它们的消融;有的落在路上,卑微到泥土里,被行人、车轮轧成一地泥泞;有的落进河流,洗刷了一路而来的尘埃,以另外一种方式存在;有的被堆成了雪人,成为了孩子们天真烂漫的童话。但最终,太阳对每片雪花都是公平的,不管落在哪,它们都会融化成水,进而蒸发为汽,消散在寒风中。
早早出门踏雪、看雪、听雪,穿过街道,沿着河堤行走,不喜去踩那些已有的脚印,只按照自己的方向前行。经过一夜的堆积,深厚处便可淹没脚踝。随着脚步移动,听脚下发出的咯吱咯吱声,还有雪落在枝头、落在草丛的簌簌声,天静山空,只剩雪声了。举目望去,山水荒寒,草木沉寂,黑的更黑,白的愈白,黑与白的界线从未如此清晰。黑白两色,看上去渲染交融,却又轮廓清晰,雪将这大地万物勾勒得惟妙惟肖,既有国画水墨写意留白,又有工笔的精微写实。街上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短暂的静谧被打破,有人感叹终于盼来了一场大雪,有人埋怨下的不是时候,人呐,永远是这般众口难调。
达溪河边的垂柳半掩着河堤,潮湿的枝条浸透着雪水,当人行吊桥上走过三三两两的人儿,整个画面便活了起来,恍若江南水乡般烟雨朦胧。午间,气温回升了一点,雪还在下,只是变得柔和了许多。在人造的城市里,雪原本短暂的生命更无法长久,落在柏油路上的雪和地面一接触就消失不见了。冒雪而归,全身湿透,并没有白了少年头,更像淋了一场雨。这白茫茫的世界,属于每一个过客,而过客并不属于这雪,唯一能做的便是与这雪的灵性对视。
到了夜晚,狂风肆虐,像一个狂客,端着酒,写着诗,时而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宣泄着积压已久的不满和郁闷。像一头发疯的猛兽,狂奔着,咆哮着,好似和整个世界有着深仇大恨,所过之处一片肃杀,像无数条鞭子,抽打着本已皲裂的寒冬和我桌前的窗子。穿过山野,荡过荒塬,山野回荡着它的狂野,荒塬在它脚下打颤。看不清黑夜中有多少雪花被狂风卷成了漩涡,倒立在崖埂上,垒成了雪梁,横亘在年岁里。
雪,不仅是季节的产物,还是人类情感的复杂隐喻。在炽白色的灯光下,看着别人文字里下过的那些雪,不管是踏雪寻友的清幽,还是围炉煮茶的烟火,或是一个人的独酌、一个人的空无,都要借着雪的托辞,不然就乏味无趣了。或许,每个人心里,都有着属于自己的一场雪,童年记忆、乡梓情深、风花雪月、爱恨情仇,总有一些让人感动和铭记的瞬间。
趁大地还未在冬眠中苏醒,2024年最后的一场雪,填补了整个季节的遗憾,抚平了岁月的褶皱。过几天就会融化殆尽,也冷寂,也黯然,但还是会令一颗心为之惊喜,与之缤纷。雪,是清欢的,面对着即将到来的春天,还有多少春意未表达?人的一生总有一些遗憾,不过也会慢慢随着雪悄然淡化。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