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期）

　　秋莲不好意思了，说，和你比，我显得太小气了。

　　夏瑜说，这不是小气，你家的竹林就这么大，也经不起几回砍，说不定以后你家也要靠这些竹子发大财呢。这样说着，夏瑜又问秋莲，这个季节，竹子能不能栽活？秋莲说可以栽活，你想栽竹子？夏瑜说我想在巴子他们家屋前屋后栽上竹子，不知要几年才能长成竹林。秋莲说竹子长起来快得很，今年栽上，明年春天就会长出春笋，不要3年，就能长成一片竹林。你去我家竹林里挑选两棵老竹，今天栽下去，几天后就能成活。

　　秋莲带夏瑜走进自家竹林，这里看看，那里看看，最后选中了两棵竹子，连土带根挖了出来。夏瑜要给秋莲付钱，秋莲不收，说，你这个远方来的志愿者对我们野月岭的人都这么好，我要是收下你的钱，野月岭的人都会戳我的背。说着，她掮起一根连根带土的竹子，让夏瑜也掮起一根，来到巴子家的空坪里，要巴子拿把砍刀砍去竹尖。夏瑜不解地问，砍去竹尖竹子还能活吗？秋莲解释说，砍去竹尖，竹子就不会再往上长了，大部分水分集中在根须上，活得快，长出的笋子也粗壮。

　　竹子栽下去，夏瑜隔一天就要过来看看竹子活了没有。她每次来时，巴子都在认真地读那本竹编工艺画册，读得十分认真，读得津津有味。有时读一阵，又闭着眼睛想一阵，仿佛要把那些设计图全都镌刻在脑子里。也仿佛在举一反三，在脑子里构思着自己心目中最美的竹编图案。

　　竹子活了，蝴蝶也飞来了。扑扇着彩色的翅膀，绕着竹子飞来飞去，有时还停在竹叶上。夏瑜对那些蝴蝶十分感兴趣，拿出手机不停地拍，蝴蝶飞走了，她还追着拍。巴子见她那么喜欢蝴蝶，就想把那些蝴蝶逮住，送给夏瑜玩。夏瑜不让他逮。夏瑜说，蝴蝶这么可爱，你一逮它，它就会死去，我们不能伤害这些美丽的生灵。巴子听懂了夏瑜的话，不再有逮蝴蝶的念头，眼里闪烁着一种异样的亮光，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那天，夏瑜又去巴子家看那两棵竹子。巴子见她来了，连忙迎上去，朝她举起一只手，手里是一件他刚完成的竹编品。夏瑜看到他举着的是只蝴蝶，精巧玲珑，栩栩如生，就像一只真蝴蝶。这只蝴蝶是你编织的？夏瑜惊讶地问巴子。

　　是他编织的，他见你那么喜欢蝴蝶，又不让他逮，就想着编织一只竹蝴蝶送给你，整整编了3天，编了又拆，拆了又编，连饭都忘记吃了。奶奶在一旁说着，不知什么时候，她来到了夏瑜身边。

　　夏瑜激动地接过那只蝴蝶，胸膛里突然像惊涛拍岸，一团热浪汹涌澎湃。

　　五

　　那些天里，夏瑜的足迹踏遍了整个野月岭，对野月岭的竹编情况作了一个全面的调查研究，了解到这里的竹编工艺有着悠久的历史传统，匠人众多，基础深厚。如果把野月岭的竹编匠人都组织起来，成立竹艺合作社，利用本地的特色资源，大写竹艺文章，野月岭的振兴只是迟早的事。她和村干部商量。她做村民群众的工作。村干部和村民群众都被她鼓舞了起来，一个个跃跃欲试。但又都担心，竹艺合作社成立了，竹艺产品出来了，却找不到销路。要是有商家来投资就好了。大家都这么说。

　　夏瑜说，商家投资的事包在我身上，你们只管大胆干。她给廖金鑫打电话，问他能不能联系到投资人。她知道廖金鑫这个人脑子活，人脉广，通过他找投资人，问题应该不大。

　　廖金鑫说，可以，不过我得先去野月岭看看。

　　夏瑜说，欢迎你来，快点来，越快越好。

　　一个星期后，廖金鑫来到了野月岭。一来，就问起了巴子，问他设计的那本竹艺产品图册对巴子有没有帮助。夏瑜把巴子送给她的竹编蝴蝶给廖金鑫看，说这个蝴蝶就是巴子学习了你的设计图册后编的，你觉得怎么样？廖金鑫拿着那只蝴蝶，反复欣赏，爱不释手，嘴里啧啧称赞，真好看，我们厂里的高手也编不出这么精妙的作品。

　　夏瑜说，巴子编了三天三夜，才完成了这个作品。

　　廖金鑫感慨地看着夏瑜，说，这孩子真的不错，会成为一个编织大师的。我们去看看巴子吧。

　　巴子正在家里编竹席。只见他双手拣篾，用一只胳膊把拣起的篾条一抱，另一只手迅速地将一根横篾喂入，随着撒开的手，胳膊上那一抱弯篾随之弹到地上。胳膊上的篾条刚落地，又一抱新拣起的篾条飞进了胳膊，接着又是一根横篾喂入，胳膊上的篾条瀑布似的倾泻到地上。如此一拣一撒，周而复始，篾条时而如浪涛卷起，时而若瀑布倾泻，快如闪电，激荡不息。

　　夏瑜和廖金鑫都看花了眼睛，他们感觉到不是篾条在飞舞，而是一群游龙在奔腾。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有如此令人惊艳的手艺，实在少见。

　　夏瑜说，我这些天经常在想，要把他培养成野月岭竹编工艺的领头雁。

　　廖金鑫说，可惜他不会说话。

　　夏瑜说，虽然不会说话，心却聪灵得很，残疾人照样可以开出一片新天地。

　　在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赞叹中，巴子像变魔术似的，一张席子很快就完成了。他转过身子，这才发现夏瑜和廖金鑫站在他后面。廖金鑫朝他竖起大拇指，说，你这是挑一压一编，但比挑一压一编先进，是从哪里学来的？巴子不认识廖金鑫，咧开嘴巴傻笑。夏瑜以为巴子没听懂廖金鑫的话，又把廖金鑫的话大声重复了一遍，廖师傅问你这种编织法是从哪里学来的？巴子不笑了，拿出几天前廖金鑫送给他的那本编织图，告诉廖金鑫，他是从这本画册里学来的，并且做了改进。我天呀，他的脑瓜子也太灵光了，竟然能把专业人士设计的编织法，改进得如此神龙活现。夏瑜，你这个志愿者了不起，为野月岭发现了一颗竹艺明星！廖金鑫在赞叹巴子的同时，不由得又赞叹起夏瑜来。夏瑜说，老同学你可不要乱称赞人，我算什么，主要是巴子这孩子聪明，有发展前途。我请你帮忙联系投资商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廖金鑫说，有了。

　　夏瑜问，是谁？哪里人？

　　廖金鑫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夏瑜睁大了双眼，说，是你？你真要来野月岭投资？

　　廖金鑫说，你那天那句要我来野月岭投资的话，还真让我动了心，我考虑了很久，觉得自己很适合从这方面发展，便联系了几个朋友，合伙成立了一家投资公司，决定来野月岭投资竹艺开发。

　　夏瑜高兴得连忙鼓掌说，欢迎，欢迎，我们现在就去和村干部谈协议，你有什么条件，可以先跟我透露透露。

　　廖金鑫说，我的条件是我投资一部分，村民也要自筹一部分资金，我方和村里联合管理，总经理人选由我方担任，副总经理人选由你们村的人担任。

　　夏瑜说，那我们就在这个原则上进行协商吧。

　　六

　　野月岭竹艺合作社终于成立了，有竹编手艺的匠人，都加入了合作社，就连那些没有竹编手艺的村民，也都积极投资入股，到时按股分红。合作社的成员一下子就猛增到几百人。这几百号人里，却没有巴子的名字。夏瑜很奇怪，问合作社人事部的经理，巴子没来报名？

　　人事部经理说，来了，可他不够条件。

　　巴子有那么好的手艺，人又那么聪明，怎么不够条件？夏瑜很是吃惊。

　　人事部经理解释，按照合作社的入会条款，入股会员不管有没有竹编手艺，最低限度都要交纳5万元股金，巴子家一贫如洗，根本拿不出那么多的钱，所以不能加入合作社。夏瑜说，巴子有那么好的手艺，不让他入社太可惜了。人事部经理说，没办法，我们有条款管着，只能按条款办事，要不，你去找廖总经理说说吧，看他能不能照顾一下巴子。廖金鑫既是投资方的大股东，又是野月岭竹艺合作社的总经理。

　　夏瑜找到廖金鑫，刚提起巴子的名字，廖金鑫就知道了夏瑜的来意，说，你是要我免除巴子的股份，让他加入合作社吧？这事你就不要提了。夏瑜说，为什么不能提？廖金鑫说，像巴子这种情况的家庭，野月岭还有不少，如果让巴子免除股份入社，那其他人怎么办？我是不是都要给他们免除股份？那我不成了慈善家了？我是商人，不是慈善家。

　　夏瑜十分吃惊，刚当上合作社的总经理，廖金鑫怎么就变了一副嘴脸，就不同情弱者了？不，坚决要让巴子加入到竹艺合作社来，进了合作社，巴子才能充分发挥自己的特长。她看着廖金鑫说，巴子的手艺你又不是不知道，把他排除在合作社之外，对合作社，对野月岭，对我们的竹编工艺，都是一大损失。

　　廖金鑫说，其实你也不必太为巴子担心，他可以搞个体户，他编织的竹艺品，我可以帮他销售，他照样能挣钱，照样能和他奶奶过上幸福生活。

　　夏瑜说，照你的说法，巴子和奶奶虽然照样能过上幸福生活，但这对巴子太不公平，只有加入到合作社，加入到大集体中来，巴子才能更好地发挥自己的才干。这样吧，我也不要求你免除巴子入社的股份了，他的股份我替他交。

　　廖金鑫吃惊地看着夏瑜，说，你不过是一个志愿者，有必要做出这样的牺牲吗？

　　夏瑜说，正因为我是个志愿者，才知道志愿者这3个字的分量，我愿意为这3个字奉献自己的一切。

　　……

　　春天来了，野月岭的田野上，燕子呢喃，莺歌燕舞，气象万千。在这个美丽的季节，志愿者夏瑜要离开野月岭了，她要回原单位履职。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她走向一辆小车，她就要乘坐这辆小车回到她那远方的城里去。小车是野月岭竹编生产合作社的。夏瑜本来不想让合作社的车子送她，但野月岭的人一定要用车子送她走。

　　走到车前，有人替她打开了车门。她没有立即上车，而是抬起视线，留恋地环视着四周的一切，远处的山川田野，近处的花草树木，此时此刻，都是这么亲切，这么令人难舍。三年哟，三年的志愿者生活，她熟悉了这里的一草一木，她和这里的人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她已经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乡了，一点也舍不得离开这里。可是她必须离开，组织已安排她担任更重要的工作，她的志愿者生活又要翻开新的一页。她眼里噙着热泪，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上了车子。

　　姐——突然，远处传来了尖脆的喊声。夏瑜吃了一惊，来为她送行的人也都大吃一惊。大家一齐朝喊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小伙子手里抱着一件东西，一边喊一边朝这边飞奔，跑近了大家才认出来，是巴子。巴子手里抱着一张竹席。

　　是你喊姐？夏瑜吃惊地问，两眼盯着巴子。所有的人都盯着巴子，都惊讶得张大了嘴巴。莫非，铁树真的要开花了？奇迹就要在巴子身上发生？这几年，在巴子身上发生的奇迹太多太多了，他从一个顽皮的孩子，变成了一个远近闻名的竹编匠人，从一个谁都有点嫌弃他的哑巴，成为野月岭竹编行业的品牌。现在，他又会开口喊姐了！是什么力量，什么感情，使他能发出这么清晰的声音？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眼光投向了夏瑜。

　　巴子也死死地看着夏瑜，看着看着，泪水哗哗流出。他舍不得夏瑜走啊，他舍不得他这位姐姐离开野月岭。没有这位姐姐，他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哑巴孩子，没有这个姐姐，他不能成为一名竹编艺人。是姐姐给他指出了一条光明的道路，是姐姐给了他人生莫大的幸福，他又一次激动地喊出了一个单音字——姐！这一声姐，如山呼谷啸，振聋发聩，在所有人心里激起了汹涌浪涛。

　　巴子把手中的竹席举到夏瑜面前，嘴里又哇哇地叫着。夏瑜明白了，所有人都明白了，他要把这张竹席送给夏瑜。人们从他那哇哇的叫声里，听出了他的心声。他在说，姐，这几年你太辛苦了，为了野月岭的群众，你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我把这张席子送给你，累了，就在席子上睡一觉，睡得香香的，把在野月岭失去的觉全部补回来。

　　夏瑜感动得一把抱住了巴子，激动的泪水流出了眼眶。她说，弟弟，我的好弟弟，竹席你还是留下吧，我还会回野月岭来的。

　　（全文完）

　　责任编辑：宋宝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