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夏天很是酷烈,追寻清爽成了每个夏天永恒的主题。
中午放学回到家,喝了粥写完作业,倘若没有伙伴一起玩耍,便索性躺在木板沙发上午睡。其实所谓沙发不过是两块长木板,由两个小小的搭锁扣连接着,平日竖向折叠立起来靠墙是沙发,摊开便成了床。我时常躺在上面睡觉,但醒来时浑身总是黏乎乎的,后来索性把门打开,平躺在门前的地板上,暗暗祈求有风能来家中做客。只是地板由沙土混合铺成,表面并不完全平整,一觉醒来,脸上身上总要被烙上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的点点印迹。后来家里添置了凉席,我与地板之间增添了一层薄薄的隔阂,烙印随之由碎点变作细细的横条纹。
现在想来那样的场景依旧别致:大门开敞,一个裸着上身的小孩躺在家门口沉沉地睡眠,像一趟匀速的列车平稳地驶入梦乡。
至于逢着闲暇的午后,便约上三两老友出去疯跑玩耍一阵,玩累了便集聚在小店门前歇息,聊上几句关乎动画片与玩具的闲话。直到凉风轻轻一吹,疲乏感飘落到眼皮上,大家才开始四散找寻休憩的地儿。
小店门前也有同款的木沙发,但它是用钉子固定好的,不能折叠,靠背只横钉了一块窄窄的木板,整体小很多。于是在小店门前睡觉时,我爱把脚从扶手的窟窿里伸出去。只不过因了睡相不很安分的缘故我不时滚落到地面,惊扰了睡眠不说,还要平添几处淤青。所以在这点上,我心底由衷地佩服着那几位老友:小店里还有一条长长的条凳,宽窄约估摸着只有20公分,他们可以躺在上面安安稳稳睡完一觉。每当他们睡着时,我便立在一旁,一边观察他们,一边期待他们翻滚下来——毕竟我在这条凳上睡一次滚一次,从无例外。童年的午后时光就在这简陋的木板上、平稳的鼻息中偷偷溜走了。
那时夏夜很是燥热,还常停电,于是晚饭后在门前纳凉成了家家户户共同保有的习惯。邻居们三三两两地坐在一块,摇起蒲扇,谈天说地。我就站在旁边听,适时发出笑声并跟着附和几句,其实我哪里听得懂,只是蒲扇的风拂向哪边我就站在哪边罢了。由于立场不够坚定且频繁更换站位,这个秘密被轻易发现了——我被赶走了。
大概是在二三年级,家里购置了一台落地扇,风的大小可以调节不说,它摇头晃脑的姿态还可以让我畅快地躺在地板上,享受自然与科技结合带来的全身凉爽。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打开VCD放入了碟片,伴着音乐响起,坐在风扇旁一展歌喉。歌声传进风扇里发出了律动的声音,一种颤颤的、麻麻的感觉传递到大脑,类似现在的电音。那天下午,我宛若推开新世界的大门,接连对着风扇唱出电音版的《老鼠爱大米》《七里香》等一系列流行歌曲,权当开了一场电音版的个人流行音乐演唱会。
仍记得高中时的一个暑假,与一同学顶着烈日在球场上“单挑”,直到一身淋漓大汗,才恋恋不舍地离开球场到他家休憩。到家后,他迅速抛了衣服冲过凉,便跑进房间睡觉去了。待我也冲了凉进屋时,一股“蓄谋已久”的冷气扑面袭来,我禁不住打了个冷战——这是我第一次吹空调。这时同学已经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睡着了,我一时只觉寒气逼人。
我咬牙忍耐了片刻,依旧觉得躺卧在冰天雪地里,太寒冷了。于是起身觅得空调遥控器,遥控器上显示的23摄氏度实在是太低了。当时我对温度单位的理解仅有一档、二档与三档,并没有具体的度数。我盘算着按自己的理解来解决眼前的困境:人体的恒温是三十六七摄氏度,高烧估摸着39、40摄氏度……我开始调高空调温度,一直按,试图找到人体体温的度数。我记得当时应是30摄氏度就到顶了,再按就只剩空调发出的滴滴响。尽管离人体温度尚有一定差距,尽管房间依旧泛着冷凉,但许是运动的疲惫发作,我盖上被子后很快睡着了。
时值7月,室内室外的气温被统一至30摄氏度,算是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了。但我和同学都盖着被子,所以胜天“半子”。
入睡时在东海龙宫,醒来已至火焰山。那个午后,同学是挣扎着醒来的,呻吟过几声,又咕哝出一句:“怎么这么热?空调是坏了吗?”我掀开被子,浑身黏黏腻腻。再转眼一瞧,他的刘海早已湿润妥帖地粘在额头上了。这道温度偏差题,我一分未得。好在他仍迷迷糊糊的,不曾见过我脸上的赧色。
出来工作后,室内四处装有空调,屋外是火焰山,屋内是东海龙宫,夏天的躁动急促不再热烈。只是这么多年过去,我依旧吹不惯空调里的冷风,反倒是蒲扇扇出的一缕冷凉风,一直从遥远的童年记忆吹拂到现在。
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