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与月

　　多年后，当那个早已长大的小男孩再度在雨后看到两个月亮——一个来自地上的积水，一个来自天边的宇宙，他一定会想起那个遥远的夜晚，想起水与月的对话，以及那个被月光浸润的童年。

　　那是一个黄昏后，一场大雨倾盆而下，雨后的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气息，霁月光风，清凉而温馨。小男孩躺在外婆的臂弯中，感受着竹骨扇的摇曳，轻柔而温暖。雨停了，寂静的乡村渐渐明亮起来，老人们搬出竹椅，借着山间明月，或独行，或结伴，但总是聚向村口的那块大平台。有老人酷爱品茗，带上一杯热茶，就坐在门前，听蝉声繁密亦如落雨。

　　孩子们是不甘静坐的，雨后的清新空气和山间的明月对他们总有无尽的吸引力。小男孩从外婆的怀中轻轻爬起，沿着村庄的小道一路前行，想起大人们常说的话：“雨后莫踏亮处。”却总敌不过心中的好奇，那些闪亮的水坑仿佛有着某种魔力。小水坑淹没了他的双脚，凉丝丝的感觉恰如晚间的微风，让他更加兴奋。他一路走，一路跳，踏碎了一路繁星，亦跳出了满心欢喜。

　　山峦被水和月重新描绘，小男孩想去小溪边，继续白天被大雨打断的兴致。其实从家到小溪的路并不远，但对一个小不点来说却显得漫长。他先是跳着，后来累了，便改为走，再后来改为爬，最后瘫坐在一处水坑前，无助地望向身后。他知道，外婆是一直站在他的身后的。果不其然，外婆走过来，笑了笑，将他抱起，走回家去。边走她边握住小男孩冰冷的脚，替他驱赶寒气。到家门前，她撑开小竹椅，将他轻轻放下，又拿起竹骨扇，扇出的清风，拂过小男孩的面庞，夹杂着夜色中的甘甜。

　　小男孩有些闷闷不乐，但转念一想，家门前也有许多乐趣。他搬起竹椅，坐在亮亮的水坑前，仔细观察着透亮的水洼。随着时间的推移，风渐渐大了起来，打破了雨后如电影谢幕般的宁静。水洼被风吹起细密的皱纹，树上的水滴落下，激起一圈圈涟漪。水面映照着明亮的月亮，小男孩抬头望向通向村头的那条路，远远望去，一片水波倒映着一轮月亮。虽然不及天上的月亮明亮，但一千个水洼就有一千个月亮。他兴奋地冲外婆喊道：“好多个月亮，好多个月亮！都快和天上一样亮了！”他还嚷嚷着要去那条“月亮之路”上走一走，说了许多疯话，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外婆自然不想再让他去踩水，便哼起一首山歌来哄他。小男孩被歌声吸引，靠在外婆怀中，抬头望向天空。天上的月亮虽圆，却因云彩的遮挡而未能朗照，反而增添了一份静谧的意境。蝉鸣低声吟唱，仿佛远方的游子在轻声哼唱家乡的山歌；风过林梢，像是长大的孩子在轻诉时光的裂痕；歌声入耳，仿佛在回应山川的呼唤。蝉鸣、风声与山歌在小男孩脑海中形成无比曼妙的和音。小男孩渐渐在银色的光辉中沉睡，陷入了这片亮灰色的梦境。

　　月亮下移，夜更深沉。鸟儿归巢，乘凉的老人也准备休息了。外公不小心弄醒了酣睡的小男孩，被外婆数落了几句。小男孩睁开朦胧的双眼，突然指着地上的水洼，笑了起来：“外公，这里也有星星！有星星的地方不就是宇宙吗？这么小的水坑，怎么能装下这么大的宇宙呢？”外公笑了笑，将他抱进屋里：“对啊，这就是宇宙。地上的水和天上的星是两个宇宙。只不过地上的宇宙装在你的心里，和这片土地一样。”

　　没过两天，小男孩被送回了父母身边。临走前，他自然又去小溪边玩了一回。回到父母身边后，他只记得家乡的地上有一整个宇宙，以及满天繁星和一弯明月。

　　多年后，又是一个雨夜，明月高悬，繁星满地。当年的小男孩已长大，心里浮现出那首山歌，情不自禁地哼唱起来。他闭上眼，明白了所谓水与月的对话，是远行人记忆中与故乡的传书。他又回到了那个幽静的雨夜，回到了清风朗月的身边，感受着山间凉风的吹拂，陪伴在童年的“他”身旁，在夜晚漆黑色幕布的遮盖下，从远方借着蝉鸣和晚风肆意歌唱……

　　（指导教师：孟璟）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