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凛冽的风裹挟着冰雪刮过乌蒙大山,苍白的大地上布满褶皱,失依儿童身上单薄的衣服是褶皱,留守儿童身上破旧校服的补丁是褶皱,泥墙裂缝中漏出的煤油灯光亦是褶皱……几个身着褪色冲锋衣的人,蜷缩在一座土墙房的屋檐下,细数着衣兜里的硬币——这是他们从县城募捐来的第一笔助学款,共计37元。破损的硬币,棱角硌得掌心发红,像寒冬里未成形的火种。
谁也没想到,这些硬币会在14年后,裂变成374万6141元3角4分的宽阔河流,那些被褶皱吞没的童年,正因这条河流的冲刷而逐渐舒展。194名学生的课本里夹着助学汇款单,53名大学新生攥着走出大山的车票,727套校服抱住在寒冬里瑟缩的稚嫩肩膀。
这包菜远比山还重
2022年,深秋雨夜,贵州省毕节市纳雍县博骜丽都小区的路灯被雨水泡得发胀。100余名“红马甲”在单元楼间折返,运送着白菜、萝卜、豆角,像搬运星辰的工蚁。门后,独居老人细数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那是爱心纳雍公益联合会志愿者陈刚的喘息。“衣服湿透了,但菜要新鲜。”他说。黑暗中,微信群里跳出一行字:“这包菜远比山还重!”
雨是冰冷的,但握着希望的掌纹是炙热的。当柯丹、蔡发林他们载着救生衣和方便面奔赴河南辉县时,方向盘上的指纹与2011年“大山童馨”项目启动时的指纹再次重叠——3000多名失依儿童,曾在乌蒙大山的雨中摸到过光的形状。
描一次红,就听见一次冲锋号
纳雍乐治烈士陵园的碑文,是一页页逐渐被风蚀的史书。2023年,当红漆褪成灰白时,爱心纳雍志愿者手中的毛笔成了续写历史的笔尖。他们俯身,像考古学家一样小心地擦拭清理着碑面,再用朱砂填满每一道写满烈士艰苦战斗的沟壑。描“牺牲”的“牺”字时,一滴朱砂滴落在志愿者小张的手背上,如1935年前的弹痕,鲜红、滚烫。“描一次红,就听见一次冲锋号。”他说。
而那些被描红的烈士姓名,正以另一种方式在助学名单里复活,死亡与新生在此处互为隐喻。当7位抗美援朝的老兵在影院观看《长津湖》时,银幕上的冰雕连与观众席的白发形成镜像,旁边的孩子偷偷擦拭泪水,手中的爆米花袋被紧紧揉捏成纸团,这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次理解“牺牲”的密度。
让老哥哥们在冰冷的黑夜里有战友作伴
在海拔4000米的冻土层修桥,钢筋需要裹着棉被浇筑,爱心纳雍的志愿者们何尝不是如此。2021年,爱心纳雍公益联合会的“活水计划”像一场“开颅手术”,他们劈开万重大山,将“安全校车”植入一条条崎岖的山路之上,用“心理健康支持”拨动着留守儿童幼小的内心。30729人捐款、2404套校服、19690次儿童陪伴,每一个数字的后面,是一双双紧紧相握的手。他们,让数字长出温度。
在陶家寨希望小学,领到新校服的孩子们拒绝脱下衣服睡觉,生怕醒来发现是梦,是臆想的春天。
最深的根系往往隐形。当爱心纳雍老兵志愿服务队为敬老院送去棉鞋时,他们不谈战场勋章,不谈英勇奋战,只默默蹲下身为老人试穿棉鞋和袜子。16双棉鞋,让16段被战争截断的人生在此获得延展。一位老兵志愿者悄悄将勋章别在棉被内衬,“让老哥哥们在冰冷的黑夜里有战友作伴”。
一粒粒希望的种子仍在生长
“做公益图什么?”有人问爱心纳雍理事长李军。他指向纳雍县鸽子花风情小镇的“益童乐园”,在那里,一个个没有遇到过春天的孩子,正用蜡笔画下彩虹、画下希望。颜料是浙江捐赠的,画纸是江苏寄来的,而那握笔的手,曾被风雪刺开一道道裂痕,被一座座大山压得蜷曲。阳光从“益童乐园”的窗户斜切进来,将孩子们的发梢染成金线,这是最为温暖、最为精密的光合作用,将东部城市的余热,转化为西部无数个童年的叶绿素。
如今的纳雍,春天之桥有了新的释义。它是老兵志愿者陈斌肩上的棉被,焐热了16个寒冷的冬天;它是义工柯丹驰援河南的道道车辙,与20世纪60年代知青的脚印在冻土下交错;它是失依儿童小芳收到的玻璃珠,折射出3000次日升月落;它是描红烈士碑文时颤抖的笔锋,在2023年8月15日写下永恒的偏旁。
而最大的那座“春天之桥”,由14年的秒针堆砌而成。当受助学生杨晓明站在连接雪山的桥头测绘时,他耳机里循环播放着志愿者教过的歌:“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那是2012年漏雨的教室:34个孩子用“跑调”的歌声,将《夜空中最亮的星》摁进每一个志愿者的掌纹。
8060小时的服务时长,足够让一棵树苗长成合抱之木。当爱心纳雍的志愿者们站在14年后的山巅回望,他们看见的年轮是层叠的。最内层是37枚硬币的冰冷,中间是烈士碑文描红的朱砂,最外层是灾民手中捧着方便面的热气。年轮中心,一粒粒希望的种子仍在生长,它裂开的缝隙里,正涌出无数新的根系,朝着更深的冻土、更高的雪线蔓延。
而所有根系终将抵达同一片海,在那里,那些被助学款托起的帆船、被棉鞋焐暖的潮汐、被描红碑文映红的晚霞,正汇成一道道咸涩的海浪,浪声中重复着一句古老箴言,爱,是无偿的交换。当你将掌心最后的温度递给他人时,会有整个春天从指缝返青。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