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客车,到记忆中的桥头。沿河走上一里路,到达我长大的地方,现在,我是客。
沿路,各家酒席前后的烟花筒和鞭炮纸迎接外来的归人,溪流湍急,和我往一个方向奔去。此起彼伏的鞭炮声遮盖了水声的泠泠。还未进巷子,就闻到了糯米香,远远看见两个木棰在太阳下慵懒地靠在墙边,多年的石臼被井水肆意冲刷,在阳光下竟折射出粼粼波光。
我从屋子里搬出两条长凳,冒着热气的木饭甑被抬到了上面。先由大勺舀出,而后是两人合力把饭甑倒扣,蒸熟的糯米还粘连在木头上,而后一股脑儿地落入石臼之中。长凳和饭甑不知什么时候退场,村人用木棰沾了沾不锈钢盆里的水,扶着木棰用力地挤压着石臼里的糯米,再沾一次水,把木棰举得高高的,沉闷的一声响后,身边响起此起彼伏的喝彩声。另一人以手沾水,每次落锤后快速翻动糯米团,手指的皱纹间红红的,不知道水冷或者米热,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
在场没有村人唱劳动号子,可每对着石臼敲击一下后,身边的喝彩声,都让人仿佛听见信天游般,广阔、豪迈、深远。多年前,总有身穿新衣的小孩被敲击声和喝彩声吸引来,闹着大人带着赶年尾年初的圩日大集,闻见捣出的糯米香和炒熟的芝麻香,又流连于此。
我拎起木棰,就像接过长辈的扁担,沉甸甸,也许我的臂膀不够厚实,落两下锤就已经出半身汗。“放寒假了吧,什么时候开学?”村人看见我,总是会以这样的问句寒暄,即使我已工作几年。偶尔也会感叹自己四体不勤,与面朝黄土背朝天几十年的同村长辈不同,我在到读书年纪时走出了村外,和村里的许多孩子一样,成了大家口中“在外面读书的”,这观念或许直到现在。总觉得这里就是我的童年,再回来时已经带上了“外”和“表”字,“外孙、外甥、表弟”,在长大的地方成了外来的人,在熟悉的桌椅旁变得拘谨、生疏,用一次性杯喝茶。木棰变得更加沉重,在糯米变硬之前,连忙把木棰交给身边人。
芝麻碎炒熟了,和白糖混在一起,黑黑白白的点融合在不锈钢盆中。屋外的糯米已捣敲成了一团,难舍难分,两个青壮年将之抱起放入另一个不锈钢盆中,当两个盆发出的金属声碰在一起,屋外的人陆陆续续走进屋内。捏出一小块软糯的团子,放在芝麻白糖里滚上几滚,清甜的糯米加上浓香的芝麻,成就新年的浓情蜜意。
屋外的石臼已经开始打第二盆,沉闷的声响和高昂的喝彩声此起彼伏,鞭炮声也前前后后响起,只有木棰落下时的响动有节奏、有韵律。劳作了一年,在团聚时消散了过往的疲惫,打出欢快的乐曲,喜悦融入进捣敲声中。年前的电话里,也许有人会告诉自己的亲友,在外乡的人啊,今年的新糯稻已经熟了好几个月,新年要到了,什么时候回来打麻糍粿?
见习编辑:郑欣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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