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降临前的世界是怎样的呢?或许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不同的想法,而何其芳选择以散文的笔触作出了回答。都市晦暗的天色令万物都躁动着,孤愤的鹰隼划破了苍穹,可作者心中的雨终究没有盼来。《雨前》全文含蓄而蕴藉,在意象、意境和意蕴中展现出了独特的东方韵味和中式古典美学。
意象之美:精致端雅
蕣华不终朝,自古以来,美的确都是易逝而难留的。培根在《论美》中曾说过:“美如同盛夏的水果,是易腐烂而且难以保存的。”然而在此篇散文中,何其芳却以典雅的语言和冷色调的意象,将这盛夏水果的鲜香保存得十分完好。文本开篇便写到了“鸽群”“笛声”“微风”等组合意象,给人以浅淡清新之感,其后在对于故乡的怀想中,作者又提到了“雷声”“雨声”“清浅的水”“青青的草”。除却阴沉的天空外,文本的意象整体看来都与古典诗歌中的“翡翠兰苕”“香草美人”一般,带有纤巧与清新的美感。而文段中反复提到了若隐若现、若即若离的“雨”,似无处不在又无法触及,则更是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意味。锺嵘《诗品》有言:“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作者看见鸽群回巢,便说它们或是因夜色来临、或是因风雨将至,看见为干旱气候所扰的柳条、大地和树根,又写它们的憔悴和对雨的期待。这些意象在作者眼中,已然具备了情感色彩和主观意识,体现出了西方格式塔学派异质同构说和《诗品》中感物美学的核心,即打破了物我之界限,是一种精神与灵魂上的美。
意境之美:朦胧迷离
罗兰·巴特曾提出了“艺术之中没有杂音”的见解,这与韩愈所倡导的“惟陈言之务去”正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旨在说明在文艺作品中,作家的每一笔都必然是有意义的,赘余的成分不会存在于中。本篇散文也正是如此,其所有的语言和意象都不是多余的,也并非单纯为情感作陪衬,而是别有一番深层的意味,构造出了迷离恍惚、幻梦一般的意境。作者在行文过程中主要采用了对比的手法,将故乡潮湿绵软的雨景同都市灰暗压抑的景象进行比较,让两种截然不同的意境形成了二元对立。
文中的城市,有的是灰色雾幕般的天空、干裂的土地、寒冷的碎屑,具有病态的荒诞美,弥漫着一种焦躁不安的气息,而这些铺叙却也是从侧面更凸显了故乡春雨如酥、碧草茵茵的盎然生机,渲染了作者心中春日应有的光景——茂盛生长的草木、翠绿与鲜红的色彩、温柔而响亮的雷雨声。这两方意境予现代人所感,都是熟悉却又陌生的,都是似曾相识但不能确信的,就像李商隐所作的朦胧却亲切可感的无题诗,将主旨隐藏在了文字的深处,只留下迷离隐晦如蝶梦的扑朔之美。
意蕴之美:幽深含蓄
刘勰《文心雕龙》有“惟嵇志清峻,阮旨遥深”之论,本篇散文恰如阮籍的咏怀诗一般,意旨遥深,含蓄凝练。从一开始对雨的预判、到对故乡雨的追忆、再到遥遥无期的等待,全文形成了一套以“雨”为凝聚点的形散神聚的独特系统,而此中的意蕴,也在这条“主干”和其“枝叶”的生长中,呈现出了淡淡的脉络。文章写于1933年春,彼时国家尚未安定,在烽火与鲜血里,人们看不见未来,眼前只有无垠的黑暗亟待蹚过。
在这样一个集体迷惘无助的时代,作者也身陷其中,既不能穷途而哭,也难以抽离出来冷眼旁观,于是他便提笔作出了属于那个年代的“咏怀诗”,依靠独语体的封闭性和自我指涉性,极其内敛地抒写出了内心的彷徨与忧思。文中对于情感和意蕴的叙写,承续了《诗经》中“温柔敦厚”“哀而不伤”的内核,淡淡的哀愁充斥在迷惘的情思中,其率真自然的格调,又暗暗契合了“发乎情,止乎礼”的中式美学。文末写到了鹰隼的孤独与愤怒,它有力的鸣叫许是想要找寻志同道合的伴侣,这显然是作者个人心志的写照,然而文本最后却还是将目光转向“雨”,写其“还是没有来”,此时作者巧妙地将“百炼钢”化作了“绕指柔”,使得文本整体的幽邃含蓄之美没有被打破。
纵观全文,作者何其芳在写作时成功超脱了事物的具象性,使散文《雨前》呈现出了丰富立体、意味深长的效果,留存了古典美学的精髓。在文中,时代的迷雾遮住了双眼,世界阴沉又模糊,但作者心里依然期盼着一场能够将迷惘之雾洗涤尽净的、美如幻梦的雨,无论周遭环境如何萧瑟晦暗,他必定会一直怀着希冀等待下去,而那场雨,也终会来临。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