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在城外一所学校上班的我,回到城里后,都要去看父亲。母亲去世后,父亲被我和胞弟从乡下老家安置进了城,随长期在城里做装修工的胞弟一起居住。侄儿在外省打工,离婚后单身的胞弟,白天在街上干活,晚上才回。年过古稀的父亲,常孤零零地留在屋内。我去看父亲,是为尽一份人子的陪伴之孝。

  当我刚走近那个熟悉的四楼楼梯口时,我就望见,面容慈祥的父亲,已然静静倚于楼梯扶手边等我,面含微笑,凹陷的眼眶里,闪烁出期待的光芒。我来之前,常是事先打了电话的。可偶尔,我或因忘了打电话,或为给父亲一个忽然而至的惊喜,走上楼梯口时,也会望见父亲候在那里,望我——像是冥冥中的心灵感应……

  “路娃(我的乳名),来了啊!”我们父子俩四目相对之际,父亲就笑呵呵招呼了我一声。“来哒,爸!”我也笑着应道。我手里拎着一袋子苹果,是送给父亲吃的。父亲接过我手里的苹果,把我迎进屋里。父子俩坐下后,一边削苹果吃,一边开始闲聊。话题不限,父子多年,已成无话不谈的朋友。父子俩很轻松也很愉快地闲聊之中,父亲沧桑的脸上,始终带着微笑,这让我倍感陪伴的意义之大。看似逼仄而封闭的屋子里,洋溢着辽阔而开朗的气息,温馨的气息……

  当我走出屋子去办事时,父亲跟着出门来,站在楼梯口,目送我一步步走下楼梯。我回头望了一眼父亲,父亲一直望着我。直至我拐身下了另一道楼梯,才听见上边传来父亲回屋关门的声响。

  有一次返校前,我称了一条鱼(其实已让卖鱼的老板,切成了若干小片)加一坨嫩豆腐,一起拎上,来到父亲的住所。父亲又已面含微笑地,候在了那个楼梯口。“爸,今儿做豆腐鱼。”我笑笑说道。“好嘞,你明儿又要返校啦!”父亲一边回应着,一边将我迎进屋去。

  我们父子俩闲聊了一阵,看看接近中午时分,父亲起身系上围腰,下到厨房去做午饭。我想上去帮忙,被父亲轻轻摆手制止:“厨房小,两个人转不开身。”其实,父亲是不愿让我插手,他要一个人做出一顿饭,一顿纯粹父亲味道的饭。以前在乡下多年,母亲基本承包了一日三餐,我的味蕾与心灵间,萦绕的是母亲的味道。母亲去世后,父亲进城后主动学习厨艺,买书看,或向善厨的胞弟请教。当父亲在厨房忙着时,我偶尔走进去嗅闻香气,夸夸父亲厨艺不错。

  这个中午,我品尝着父亲做出的红烧豆腐鱼,赞不绝口:“爸,味道好极了!”父亲也美美地吃着,脸上笑容灿烂。

  出门离开时,父亲依然站到楼梯口,目送我一步步下楼去。“下周见!”“下周见!”我回头和父亲互作短暂告别。

  好几年的时间里,父亲就在那个楼梯口,一次次迎接我的到来,又一次次目送我的离开。那个楼梯口,成了我们父子俩无数次重逢又别离的见证者。

  直至3年前,身患重病的父亲,在行动都很吃力的情况下,还坚持出现在那个楼梯口——拄着一副拐杖。

  我去看父亲时,一步步登上四楼,一抬头,望见拄着拐杖的父亲,明显虚弱了的脸庞上,依然洋溢出笑容;凹陷的眼眶里,依然闪烁出光亮。“路娃,你来啦!”“爸,我来了!”我们父子间的彼此照面语,简朴而亲切。望见父亲日渐憔悴的面容,我心痛着,亦感动着。

  当我又不得不起身出门去时,父亲不顾我的劝阻,依然坚持勉力地拄着拐杖,站到那个楼梯口,目送我离开。父亲拄着拐杖站立的姿态,以及他目光里的眷眷不舍,一同定格在了我的记忆中。“爸,您早点回屋吧,再见!”我回过头去,忍住内心的隐隐忧伤,强装笑脸对父亲说了声。“再见……”父亲有些浑浊了的回音,久久回荡在我的耳畔……

  而今,父亲已不在了。那个楼梯口,已经空荡荡的了。可每当我再去时,仿佛望见父亲还站在那儿,面含微笑,眼神执着而深沉——迎接我的到来,又目送我的离开,一如从前。

  见习编辑:赵小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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