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子

  巴尔察后旗巷子口,这个连接着城市和乡下的重要枢纽,历来,都是舆论上必争的“战略要地”。可以说,谁掌握了巴尔察后旗巷子口,谁就掌握了整个城市的舆论“情报”。

  您要说这有什么用?纯属吃饱了撑的,瞎忙活,哎哟,那您可就错了。我们这个巷子,住的可都是些正儿八经的大户人家,这里有什么李家呀,什么周家呀,什么薛家呀,据我的情报啊,乾隆年间他们就住这儿,这巷子里的宅子也都是一代代传下来的。

  如果您还不信,那我可告诉您,上一回我去巷子口打探消息,无意间听到巷子口一个卖草鞋的说,这巷子里啊,周家和薛家历史上出过不少状元郎,那薛家甚至还出过一个连中三元的脸面人物哩。

  我还听说,一个自称进过张府的刷漆匠,曾经无意间看过人家的族谱,这族谱差不多有一本字典那么厚。您可能会说,这是生了多少娃,能写一本字典那么厚?嘿,其实不然,这张家呀之所以是个大户,都多亏了从商。他们家定了个规矩,这族谱啊不光是要记录人,还要记录张家人从商的亏盈,意在积累从商经验。什么时候谁谁谁卖盐赚了多少,什么时候那谁谁谁办纱厂又赔了多少,都清清楚楚记录在这族谱上。

  知道这些可是有大用了,因为我就是专门来刺探“情报”的,我以“情报”为生。您可能说我是个探子,没错,我就是个探子,人们都叫我探子,但您可别小瞧我这探子,多少乡下农民都指望我这个探子?多少城市人都指望我这个探子?乡下人指望我这个探子来探大户人家的佳肴,大户人家喜欢吃什么,他们就种什么;城市里的人喜欢让我来刺探大户人家喜欢玩什么,知道他们喜欢玩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您要说这大户人家哪来的权哪来的威,那我就趁着吃茶这功夫,告诉你吧——这薛家少爷是当今大总统府的人!李家少爷是当今财政部里的人!您说,这兵荒马乱的时候,袁世凯死了,又来了黎大总统,黎总统没权,权又都在段总理手里。这不前几天,张勋又到我们这来,指不定还要出什么幺蛾子!

  所以说啊,我就是要告诉您,在这个社会,多刺探上面的情况,总归还是不错的。您好好瞧瞧,我这个探子能不重要吗?

  好了,我的茶吃完了,那我们就聊到这,要不是我今天心情不错,您上哪能知道这么多消息?我看您脸生,就当是送个头礼哈,什么?您还要听?别了您,我可要去送情报,我告诉您,去茶馆对面,看见没那些个卖草鞋的,卖花生的?问问他们去吧!咱们俩那就有缘再见咯!

  卖花生的

  卖花生喽卖花生,味道顶绝乐呱呱喽,极品花生香万家,麻辣香脆顶刮刮喽!

  哟,先生,买花生啊?俺这花生味道可绝了,您要来几斤?多买点俺这花生吧,给您太太和孩子也尝尝!

  先生,俺看您脸生,恐怕您还不知道俺张大瓜巷子口卖花生!巷子口俺张大瓜的花生称第二没人敢作第一!就买半斤?还想俺告诉您这巷子里的人家的故事?哟,那您可别挡着俺做生意。要问就去找别人吧!卖花生喽卖花生,味道顶绝乐呱呱喽……

  这半斤您收好,先生!俺看您也是个体面人物,怎么会到俺们这个小街坊来?什么?大户人家?您又是听谁说的?这巷子口里里外外都知道现在还能称得上大户的人家几乎没有!

  哟!俺真不骗您!过去这巴尔察后旗巷子是有几个大户,但是现在可真的没了!什么?李家少爷在财政部?薛家少爷在总统府?这话您是听谁说的?一个探子?哟,俺猜您说的就是经常在对面茶馆吃茶的那个不着调的家伙吧!嗨哟!那您可甭全信!他就是一实打实的骗子!什么李家少爷在财政部,什么薛家少爷在总统府,那都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他看您脸生,就来骗您!他就是骗城里人,骗乡下人,两头骗,最后在中间讨点好处!

  俺告诉您吧,前两年总是打仗,大炮的声响就没有停过,士兵就没有不死,不伤的,房子就没有不毁坏的!俺们这巴尔察后旗巷子口那时还算太平,巷子里的张家,薛家,李家呀房子又大,又安静,就被上面的拿来当医院了!您说这巷子本来好端端的,硬是让那些当兵的给毁了!您要问俺这一小巷子是怎么被上面的发现的?要怪,就怪薛家的那个小子!原本就是一地方小官,权力不大,还会出幺蛾子。他倒好,升官了,但坑的可是他爹,他祖宗!

  这几大家子的大房子被当作医院啊,还属李家被坑得最惨,俺可听见路过的士兵都拿李家打趣呢!说这李家呀,曾经向姓段的求过情,苦口婆心地对姓段的说,太平的巷子不能就这么给毁了呀,祖宗的基业不能就这么给征用了啊。谁知道那姓段的,看都不看那个求情的人,只是说:“你要太平,那俺就给你太平吧!”这边求情人感激着,那边李家人哭着,您问为什么哭?祖宅被征用成放死人的地方,他能不哭?这事又不知道怎么的,给总统府的人知道了,就舍给他们李家一个官,懦弱的李家小儿子就这样被送进财政部当了个弼马温!要俺说啊,这李家打心眼儿里恨着薛家!尤其恨那个薛家小子!

  这都是前几年的事,现在仗打完了,太平了,他们那几家子又从外地回来了,俺这花生生意才渐渐有了好转……这位先生,俺看您脸生,一看就不是巷子口的常客,打听这些事,难不成是上面的?

  啊……您这意思俺算是明白了,那祝这位爷您吃好喝好!

  刷漆的

  哟,这位先生好啊!您要找我刷漆?看先生这西装革履的样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您要是找我刷漆,那可找对人喽!这大大小小的街坊邻居,谁不知道我刷漆柳?先生,您就尽管放心,我一定给您家的墙刷好!

  嗯?不是来找我刷漆?啊……您是,您是……我见过您……小爷……找我有什么事吗?唉,我就是一刷漆的,能犯什么错?小爷看!这是小的在张家刷漆的时候,菩萨心的张家老爷赏我的白玉佩,小的就在这权当是拿来孝敬小爷的了!小爷务必收下。

  哟,我可不敢唬您,这张家呀虽然没有以前阔绰了,但这张家老爷小恩小惠的毛病还是和以前一样嘞。您再看这玉佩,我一外行人,看了都觉着它是稀世珍宝!

  您问我现在要去哪?哎呦,小的真不敢不报,你瞧我这儿一桶白浆,我正要去给周家刷漆呢!这不是巴尔察后旗巷子的几大家子又回来了,又要我给他们家墙刷新粉,您说这几家子没以前阔绰了吧,人还有闲钱叫我刷墙哩!这要多亏那些个军爷,让我有钱挣!爷,您还要问什么尽管问,小的把知道的全告诉您!

  是!小的确实进过张家刷过墙,也确实曾经瞟过张家老爷的家谱,看人家谱难道也要被抓?族谱现在怎么样?烧啦……哟,这我只告诉您一人啊,您可千万别走漏了风声。这不久前啊,张老爷他们家刚回巴尔察后旗巷子,没隔多少天他们家就运来了个石狮。我那天啊,说来也巧,正要去给他们家对面的李家刷墙,我刚准备进李家的后门,就闻着一股味儿,一股烟味儿!我起初想也许是哪家的什么东西烧糊了,哪承想这一股又一股的大黑烟就从张家那后院直直地升起来了。这好好的大白天烧啥东西嘛?我刚这么一想,就听见那张家老爷在后院里面哭。错不了!小爷,那绝对是张家老爷的声音!我不光听见了,还看见了……我就站在他们家院子外的一块青石板上,往里这么一看,那张家老爷蹲在那一边哭,一边倒腾烧那家谱。

  这还有一人,您猜是哪一位?但凡您从巷子口进这巷子,就一定看见过一个卖花生的!张大瓜?就是他!

  哟,这是您买的花生,我还在想这用纸包起来的是啥玩意嘛……哦!张大瓜,您可能不知道,据小的了解,这卖花生的张大瓜私底下给了不少黑钱给张家!您要问为什么?嗨哟,小的是什么身份,可不敢再往下继续打探喽,再往下探我就没有饭吃喽!小爷,您位高权重的,要真想打听,那我给您指条路,只是这……谢谢小爷的花生!出巷子口,对面茶馆,找田掌柜,他和张家老爷私底下可有交情呐!我经常去那喝茶,就说您是我刷漆柳的朋友,他就会把您当老客一样看待,到时候您问什么他都告诉您!

  掌柜

  您说您认识刷漆柳?不像。怎么看您都不是和刷漆柳搭伙的那一帮子人。我看您脸熟,不知可曾与先生有过一面之缘?啊,我说呢,原来是来过我们店喝过茶!先生来有什么话不方便大堂讲?行,那咱们屋里坐!

  第一次没有好生接待先生您,都怪咱们跑大堂的伙计有眼无珠,像先生这样精致打扮的人一看就是本店的贵客,还望先生多多谅解!多多谅解!

  对!我是见过张家老爷,但也只有几面之缘而已,结果就被坊间传出,我私底下和张家老爷交好,简直可笑,简直可笑啊!敢情先生这无稽之谈从何而来啊?刷漆柳?果然啊,我就知道是他……石狮?不知道,这您真是为难我这个做掌柜的了,我就是在这巷子口卖茶而已,这巷子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我不知道,也懒得搭理。

  什么?刷漆柳说我什么都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先生,如果您单单就是问我这些没边儿的事儿,那恕我不能奉陪了。

  玉佩?什么玉佩?我看看……您怎么会有这玉佩?该不会又是刷漆柳从张家顺出来的东西吧……什么?您和张家老爷认识?张家老爷的一个朋友?您还知道张家老爷族谱被烧的事?

  您该不会是从哪个嘴没把门的家伙那里听取的谣言吧!您说的这几件事,我确实不知道,您也别再打听,告辞!

  ……

  哎呦哎呦,小的不知道您是干这一行的,快把您那黑家伙收回去吧!我求求您!我全说,我全说!多有得罪,多有得罪!军爷,敢问……这张家老爷犯了什么事儿,惊动上面的了?

  军爷您不说也罢,嗯……我是……认识……张家老爷的。他到过我的茶馆里坐过几次,对!对!我想起来了!军爷您现在在的这屋,您现在坐的这位儿,就是那张家老爷每次来喝茶的地方

  石狮?石狮,石狮……啊,我知道,我知道。这石狮呀,正是张家老爷重回巴尔察后旗巷子买来每年用作祭祀的!祭祀!千真万确,啊军爷,我全都想起来了,我全都告诉您!这张家历来重商,最近这些年打仗打得厉害,生意又赔了本,这张家老爷三番五次求祖宗、拜神仙,都不管用。这张家老爷啊就死了心,把那些个您知道的什么族谱啊,什么瓷佛啊,烧了,砸了,不少钱呢!

  但坊间又有传闻说,这张家老爷受洋教蛊惑,喝了那洋人的穿魂汤,这石狮就是受洋人蛊惑买来的新玩意儿!军爷,这都只是些小的听过的啊,小的也有很长时间没见过那张家老爷了,准确来说,自打他们几大家子从外边儿回到我们这巷子,张家老爷来我们茶馆,我就只见过他一面。不知道消息是真是假,还望军爷见谅见谅!

  张大瓜?那个卖花生的?他怎么啦?他认不认识张家老爷我可就真不知道了。您怎么这么问?他怎么和张家老爷还有关系?他到底怎么啦?

  不是小的不愿说,您就是把那黑家伙亮出来,小的也说不上来啊!军爷,您就行行好,放了小的吧!小的就是个开茶馆的,什么坏事都没干过!您为什么揪着我不放啊!军爷……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曹竞 毕若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