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的江西永修县狮子山观鸟点,湿气微凉,轻风拂面。鄱阳湖大湖池,水色天光,浩渺一片,湖里的候鸟成群,喧哗声不断。大部分的候鸟都漂浮在水面上,只有少部分的候鸟不安分地蹿上高空,或翻飞,或停留,或嬉戏,折着跟头撒欢儿。忽然间,湖面上群鸟惊起,铺天盖地,如一阵风,似一片云,像一阵雨,队形如影随形,变化多端。在群鸟之上,出现了一队高傲的大鸟,镜头拉近才看清,它们通体洁白如雪,胸和前额鲜红色,嘴和脚暗红色,翅尖黑色,体长一米有余,展开的双翼接近了两米。

  这是一群白鹤,我心目中的“候鸟之神”。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这么珍稀的鸟类,又是这么大的一群,出现在我们的镜头里,这该是多么大的幸运啊!

  关于白鹤的来历,永修人讲了一段故事给我听:当年,黄鹤楼上的黄鹤离开武汉以后,一路北上,几经反转,历尽酷暑严寒,生生不息,又经过几次生死蜕变,色素基因转移,由黄鹤变成了白鹤。迁徙途中,发现鄱阳湖是一个比黄鹤楼更理想的去处,于是就带着一家老小,在鄱阳湖里落了户。冬去春来,夏去秋还,几近寒暑,逐渐繁衍成了种群家族。故事虽然有些牵强,但是,确实对望眼欲穿的崔颢,疑惑黄鹤为什么就一去不复返了,有了个完美的交代。

  我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活着的白鹤,是在我故乡科尔沁沙地南缘的湿地边缘。那一天,我在泡子边的水鸟群中,忽然发现了几只极其特殊而且美丽洁白的大鸟——它们站立时,通体洁白如雪,胸和前额鲜红色,嘴和脚暗红色,体长均一米有余,飞翔时翅尖是黑色的,展开着的双翼甚至接近了两米。

  白鹤驻足科尔沁湿地,为的是在迁徙途中补充给养,存蓄能量,做好继续上路的准备。它们在北方真正生息繁衍的家园,是西伯利亚东北部地区的湿地,而鄱阳湖则是白鹤东部种群的主要越冬地。

  它们10月下旬从西伯利亚东北部地区的湿地里飞来,11月初全部到达鄱阳湖,12月至翌年1月常集成小群活动,主要在大湖池等的浅水处觅食,一般多在蚌湖里集群过夜。2月下旬到3月初,当气温达到10摄氏度以上时,它们就逐渐集成大群,陆续北返到西伯利亚东北部地区的湿地里,至3月底最晚4月初基本上就全部迁走了。

  白鹤到湖边的稻田里去寻找食物时,主要以家庭为单位,多为两只成年鹤带一只幼鹤,罕见一只成年鹤带一只幼鹤的,或者只有两只成年鹤而无幼鹤。深秋的时候,稻农们在还未来得及收割的稻田里劳作,会经常看到白鹤的三口之家,悠闲地撸着他们辛苦种出来的稻穗。尤其是那只还没有完全变白的亚成鸟,将身体埋没在稻秆中,只露出一个橘黄色的后脑勺,带着它那长长的尖喙,快速地抖动。成年大鸟洁白的身躯,若隐若现在微微波动着的稻穗之间,动作是那么优雅,显得不慌不忙,神情泰然自若,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

  白鹤以它们天生的灵性和美丽,深得人们的喜爱。永修县的生态护鸟员为白鹤等候鸟打造了温馨舒适的家园。然而,习性使然,鄱阳湖的环境再怎么舒服,白鹤每年还是要不远万里,到西伯利亚东北部地区的湿地里去生儿育女,度过它们既欢乐幸福又紧张忙碌,而且还充满挑战、艰辛危险的岁岁年年。

  已经解冻了的西伯利亚东北部地区湿地的上空,春阳高照,草地上微微的地气和水蒸气,在慢慢地向高空升腾。一群白鹤不辞辛劳,不远万里从鄱阳湖飞来。它们一字排开,不时地变换着飞翔的姿态,巧妙地驾驭着气流的冲击,从容而优雅地接受着湿地春光的洗礼。由于有了白鹤的光顾,刚刚复苏不久的西伯利亚东北部地区湿地,也因此而充满了一派生机。

  白鹤群在盘旋中徐徐下降,上升的气流,托举着它们的羽翼。在白鹤的眼里,这片浩瀚的湿地,同去年秋季相比,外形上虽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但是芦苇荡中的芦苇、蒲草,似乎稀疏了许多,水面也有些缩小。

  白鹤群在降落之前,就已经解散了队伍。它们都以自己喜欢的姿态着了陆。有的白鹤在收翅之前,就将背部的羽毛竖起来,提高了身体的阻力,减少了落下后在地面上奔跑的速度;也有的白鹤在腿足点地之后,又拍翅升腾起来,然后再点地下落,再升腾起来,把降落的过程,美化成了一段段十分值得观赏的舞蹈;还有的白鹤则把收翅的时间,把握得非常精准,在双足触地的那一瞬间,正好使上升的力和下落的体重相等,动作是那么简捷、轻灵而又恰到好处。

  当太阳快要落山时,白鹤才平静下来。它们经过了多日的飞行,身体明显消瘦。它们散开来,神情专注地寻找着可能得到的草芽、块茎、昆虫及蚯蚓等。而有的白鹤,径直走到浅水里,企图尽快捉到几只虾或几条鱼。有的时候,突然间会有白鹤尖叫一声,接着就展翅跳起,大胆地作出各种优雅的动作。紧接着,就会有三五只响应,然后就是一群,纷纷加入到舞蹈的行列里。它们或者伸展羽翼,或者伸展双腿,或者跳起来平行飞行,低垂着头,眼睛机警地环视着湿地。还有的白鹤,淘气地跳上同伴儿的脊背,拍打着翅膀,保持着站立的平衡,头颈对着同伴儿的头颈,嘴里发出挑衅的轻鸣。被激怒的同伴儿,这时就猛然扭转身体,将背上的同伴儿掀翻在地,两只白鹤便高声鸣叫着,双双凌空跳起,拧了几嘴对方后又双双落地,然后就互不服输地对峙许久,直到挑衅者发出几声温和的轻鸣,表示不想再继续打斗下去了,另一只这才放下愤怒……

  白鹤在相互嬉闹和打斗的游戏中,不知不觉地就度过了转瞬即逝的初春时节,进入到紧张而又忙碌的选址筑巢阶段。白鹤的巢筑得很简单:它们通常会选一块湿地中水草茂密的制高点,用小树枝、苇秆儿、苇叶儿和蒲草叶儿等,拢成个盘子形状的东西,把一些羽毛、碎草等有弹性且柔软的东西,铺垫在上面。有经验的白鹤,还会寻找一些艾蒿、野菊、香草等有强烈气味的东西,垫在它们的巢里,以便孵化的时候,驱逐羽毛里的寄生虫。

  白鹤多为一夫一妻制。在繁殖期间,它们会坚决地驱逐身边成年的子女,夫妻双方共同承担生儿育女的繁重任务。其间,它们很少集会、唱歌,夫妻轮流孵卵,轮流担当警戒和觅食任务,决不允许别的动物涉足巢区。湿地周围的乌鸦为了偷吃白鹤的卵,居然模仿苍鹰的叫声,进而吓唬巢中孵卵的白鹤。可是,乌鸦往往不能成功。

  白鹤属鸣禽,鸣声极其嘹亮而悠远,其鸣在沼泽中,四周的旷野或者是高远一点的地方,都能够听得见。白鹤同时又是早成鸟,雏鸟出壳以后就能蹒跚行步,虽然没有山鸡雏鸡出壳时那般灵巧,但也能笨拙地迈开大步,甚至东倒西歪地想飞奔,样子滑稽幽默,极其可笑好玩。

  夏日的炎热,伴着雨水降临到湿地,一望无垠的芦苇荡,泛着新绿,几乎全部浸在清亮的水泊中。放眼望去,喝足了水的芦苇荡里,各种水草精神抖擞,蒹葭苍苍处云蒸霞蔚。

  小白鹤大张着翅膀,从沼泽地的这一头舞到沼泽地的那一头,忽而转身亮翅,忽而跳起双脚,修长的脖子一会儿直、一会儿弯,舞姿极其的专业,美极了,引得周围的小水鸟儿,呆呆地看着,会跳舞的就不由自主地加入到小白鹤的行列,跟着它们一圈圈地舞了起来。

  突然,沼泽地的上空,传来了几声深情而嘹亮的呼唤。狂欢的众鸟顷刻间停止了鸣唱,抬头望见白鹤一家三口徐徐降落在了芦苇稀疏的地方。白鹤爸爸走在前面,小白鹤走在中间,白鹤妈妈压后阵。3只白鹤一边走,一边不停地伸着长长的尖嘴,在浅水中寻觅着鱼虾。白鹤爸爸不时地走走停停,四下里张望着,聚精会神地警戒着。突然,白鹤妈妈发现水里有个黑影儿一闪,以为是鱼,连忙呼唤小白鹤过来练习捉鱼。

  小白鹤出生以后,湿地的一切对于它们来说,都是新鲜的。随之而来的,应该是掌握诸多的本领和生活方面的知识和技能了。比如,怎样觅食,怎样和其他鸟类相处,怎样躲避和进攻天敌的侵袭,等等。

  这天清晨,湿地上空格外清爽洁净,既没有雾气又没有风。入秋的西伯利亚东北部地区湿地里,十分难得有几日这样儿的好天气。秋日渐近,天空渐高,气温渐凉,迁徙的日子不远了。白鹤父母们都在抓紧时间,利用这晴好的天气,锻炼它们的子女那还有些怯懦的胆识和稚嫩的翅膀。

  一个上午紧张而又繁忙的训练,在一片歌舞升平中宣告结束。白鹤的父母们各自领着自己的孩子,准备分散到湿地的各个角落里,去寻觅一些食物。可是就在这时,金雕突然出现在了湿地的上空。金雕张着两只巨大的翅膀,盘旋着下降,寻觅湿地上能够进入视线的猎物。金雕有个习惯,觅食时经常是利用两只巨大的翅膀,遮住太阳的光线投射到地上的阴影,企图“罩”住猎物。

  事实证明,金雕的这一招数还很灵验,只要不是在特殊的地型地物里,一般的山鸡、野兔、松鸡、鹳雀之类的小动物,是逃不脱这一“罩”的。金雕今天很兴奋,超常发挥,很快就“罩”住了一只行走在草丛中的小白鹤,那团黑森森的影子,压迫得小白鹤不由自主地哑了音,身体蜷缩着,顿时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但金雕没有立刻俯冲下来,因为它发现,还有那么多的小白鹤和小白鹤的父母们。金雕知道,成年的白鹤是敢于拼命的大鸟,所以,金雕犹豫着。然而,当它徘徊了片刻之后,终于忍不住向小白鹤伸出了魔爪。就在这关键的时刻,不远处的小白鹤的妈妈,突然间猛地跳起来,怒吼着,用身体拦截住金雕“飘”过来的身影,仰身攻击金雕的嗉囊。金雕的嗉囊,是金雕身上最薄弱的地方,最容易被利器击破,金雕自己也最清楚。于是,金雕只好再次迅速升高。金雕惊出了一身冷汗,不敢恋战,又在湿地的上空盘旋了几圈之后,到水边抓住了一只麝鼠,便扬长而去了。

  秋天的脚步,匆匆地走进湿地。秋风像一把柔韧的梳子,梳理着白鹤们丰腴的羽毛,秋光如同发亮的汗珠儿,飘飘扬扬地在浅水滩与芦苇荡之间挥洒。芦花白了,苇叶黄了,蒲棒成熟了,朝阳和落日,每每把白鹤们聚在一起,高歌曼舞,不亦乐乎,渐渐地,它们淡忘了自己的巢穴和领地。小白鹤们相遇的时候,也不再无忧无虑、不管不顾戏耍和打斗了,而是像父母们一样彬彬有礼,频频点头,客客气气。小白鹤们长大了。有的身体强壮、发育好的小白鹤,光鲜靓丽的外表,甚至都超过了它们的父母,只是该黑、该红、该黄的地方,局部的颜色上尚不太突出,没有父母们那般成熟、明显罢了。

  在一个朝霞漫天的早晨,湿地上所有的白鹤,全都聚集到了一起,它们等待着日出。它们一齐引颈向着东方,焦躁地不停地转颈踏步。当红日喷薄欲出的时候,白鹤们忽然间翩翩起舞。

  它们身披着霞光,兴奋至极,嘹亮的鸣叫声响彻整个湿地。它们舞着舞着,便先后起飞了,在湿地的上空盘旋了许久,然后就自动排成了无数个一字队列和人字队列,互相照应着、呼喊着、提醒着,恋恋不舍地踏上了迁徙鄱阳湖的旅途。

  它们要在遥远的鄱阳湖,度过漫长的冬季,待明年春暖花开之时,再回到西伯利亚东北部地区的湿地里来,重复它们已经久远了的,但是还在年年重复着的,繁衍生息的故事……

  见习编辑:赵小萱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