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5月,虽不说是蝉鸣喧闹,绿意滋长,可天却是真真实实热了起来。太阳高高挂起,绿荫下的影子带上别样的阴凉。毕竟是树嘛!原以为除了遮阴便别无作用,哪曾想仅是一个转身,头向上一抬,星点般的宝物便和着阳光映入了人的眼底。那竟是一株枇杷树,一株正长满枇杷的树……

  枇杷在南方并不少见,可能是它并不娇气,随处可见的道路边、屋檐下,甚至是砖缝里,都可成为它的栖身之地,它是如此坚强。可在家乡,却没人会专为了这样一种树而留出田地。印象中,它的叶子总是宽大的,层层叠叠堆积起来像覆羽的鸟儿,为身下营造出一片荫蔽。待到花开,乳黄的身影堆积在枝头,一簇一簇,如冲破束缚盛开的笑脸,虽无香气可闻,但隆重的模样却引得蜂蝶时时戏舞。等到结果,便是那金黄的胖子独占鳌头,上上下下全是它的模样。若果子结得香甜,不单是人垂涎,就连鸟雀也想尝上几口。

  家中庭院也曾有过这样一棵树,可它却不是无人照料的野树,它是爷爷种下的,听说是专门找人寻的苗,带到车上,种回家里。我并不知道它年岁几何,但自记事起它便在这儿。只知道站在树下,虽可将它双手环抱,但仰头却难见它的端顶,只有时不时飘落带毛的叶子时常正中眉心。从小到大,它总是沉默的,该开花时开花,该结果时结果,一成不变,似乎是位一板一眼的纪律者。那它一定很甜吧?其实不然,虽然同样染上了诱人的色泽,可当你撕开果皮露出其中金黄的果肉,果肉中间乳白的脉络和着汁水,掺杂其间的酸气便如闸门泄气般涌出,令人闻而生畏。就连它的核都是硕大的,一口下去果肉脱落,剩下的便全是椭圆而漆黑的果核。与那些市面上卖的枇杷相比,家里的枇杷似乎并上不得台面。甚至令人不免怀疑当初寻来的树是否是对的?

  就是这样一棵树,这样一棵木讷而呆板的树,除了能结出酸枇杷,好似没有其他用处的树,却成为了爷爷的心头宝。时节一至,树上的枇杷熟了,爷爷便会招呼着去摘枇杷,低处的伸手便可摘得,可若是高处,便要出动扶梯。将梯子搁在墙上,留一人扶住梯脚,另一人便向上爬去,一手提着袋子,一手握住剪子,连着树枝一并采下。可那果子多酸啊!吃起来惹得人不免牙齿打颤,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般一张小脸拧在一起。可爷爷却好似例外,只是坐在门口的石阶上,掏出一串枇杷,慢慢吃着,如遇路人从门前经过甚至还会上前搭话,并好心送上几串。爷爷眼里,吃枇杷仿佛是种享受,是件不可多得的美事。

  “真的好吃吗,为什么我吃这树的枇杷总酸得流泪?”我忍不住问爷爷。爷爷正在喂鸡,手里拿着个葫芦做成的瓢,听了我的话,将谷物一撒,鸡都跑到他脚底竞相争啄。爷爷看着我,双眉微微蹙,良久才吐出一句:“酸的吗?可能是吃久了,也就习惯了。”话语从爷爷那张带着风声的口里滚出,每个词都带着股酸味。

  后来的日子,书包里总会出现一小袋枇杷,圆滚滚的个头好生招人喜欢,每到这时总会有人说句:“这枇杷,看起来就很甜。”可只有我知道它是酸的。每当有人向我索求枇杷时,也只得装出一副因枇杷甘甜而不忍相让的模样,哪想却招致更多人的索求。不免地,我竟对枇杷树生出几分不耐。

  对它的改观是在病中,那是一场发烧,又正值暑季,原以为只需吃药便可痊愈,哪曾想居然到了上吊针的程度。咳,咳,咳——喉管里似乎卡着一口痰,不上不下,不自主地从肺部冲出一声又一声喘息,拉长的声线仿佛要将躯体全部掏出细数一番才好。整个人进入了云海,汗水虽已从额头探出脑袋,可手脚却怎样都难以捂热。恍惚间,屋外传来一声树枝摇落的轻响,接着便是流水声。不知何时,爷爷捧着瓷碗进来了,碗里是橙黄而稠密的茶色,倒影中仿佛映出当时我的窘态。捏着调羹,爷爷将汁水往我嘴里一口一口送着,味道是清甜的,像冰糖,更像蜂蜜。

  短短3天,病竟好了。当再到院子里时,却见那棵枇杷树消瘦了。后来才得知,原来是爷爷摘的叶子,冲刷洗好,再放到那口锅里煎煮,还怕我嫌酸,特意往里加了几勺蜂蜜。我往树下走着,此时我已可以够到树枝,摸着那树毛毛的叶子,我想着:这到底是棵怎样的树啊!

  再次回到家中,原先那棵枇杷树早已不在,一场雷击垮了这位回忆里的纪律者。可它在身下的砖缝里却生出了新的模样,虽不及原本的粗壮,也没有令人望不到头的冠顶,但它却是新鲜的,更是富有活力。

  今年它结了果子,果实却变得小巧,像少女的脸庞稚嫩而青春。我摘了一串自顾自将它剥开,依旧是酸的,但却酸得可口。

  这是一棵神奇的树,也是一棵高贵的树,也许它并未长成一副人人讨喜的模样,可它却活成了最真诚的样子。就好像生活的酸楚总比枇杷更苦,未来某天,当食尽生活的酸味,可能所有人都会习惯。但请保持真诚,就如这枇杷般,一点一点渗出真实的底色。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