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轰鸣声冲破吉安寂静的夜,穿过赣江的潺潺流水,炊烟袅袅升起,融入如梵高笔下一般美好的星空。

  火车停靠在吉安站,南门小街就坐落在这里,前前后后也就六七百米,与井冈山大学紧紧相拥。一面山峰,一面高楼,小街被层层包围着,在夜色尚存的天空下点亮第一盏灯。

  江西的秋风萧瑟而干燥,赣江吹来的风被阳光蒸热,刮得人脸上带起轻轻痒意,吉安的火车带来一批又一批的旅人和学子,我恰恰是其中之一。初秋的风乍起,拂过银杏叶,叶片在这时仍保留微微的青绿,黄绿相接,勾勒出秋天独有的画卷,零星的叶无法承受秋风的摧残,秋风刮过,枝头的枯黄枝叶随风而舞,转着转着,坠落在常青的灌木丛间。

  晨间的街道总是冷冷清清,缺乏集市应有的烟火气,在灯火通明的一夜后陷入沉寂。三三两两的行人牵着闹腾的孩子,依稀能听见孩子晨起抱怨的声音,蓝色校服映衬鲜艳的红领巾,衣摆被风吹起。所有人都开始按部就班地工作,楼顶上的小斑鸠扑腾翅膀,吱哇鸣叫成群结队飞过,羽翼划过破晓的天空。

  太阳一寸一寸地爬向山头,日光试图渲染天际。天光乍破时,人们得以看清南门街的全貌,白色的针线在名为天的幕布上穿梭,直到约莫八九点,阳光肆无忌惮地倾泻在街道的角角落落,暖风驱散了晨间仅剩的寒意,南门街又再次有了声响。穿行于街道中,上学的孩子已见不到踪迹,取而代之的是零星打开店门的店铺。角落不约而同响起声响,自动化的卷帘门与玻璃门的声响是不一样的,卷帘门上升的声音总是会很刺耳,像小刀刮过金属的盆,又像夏日里吃过酸梅的唇齿一样,恰恰这时忙碌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南门街的大门离吉安火车站不远,只相隔一条马路。那里的人往往最先听到火车运转的声音,火车鸣笛穿过耳膜,汇入大脑,似乎就可以看到赣江水面波光粼粼,鱼儿一跃而起,江水拍打岸边呼啸。火车站口的人流多了又少,少了又多,车身长驱直入,停靠在站口,南门小街又再次迎来一批旅客。

  旅客会看到一个四通八达的岔路口,一条路通往未知的远方,形形色色的汽车驰骋而过,车轮在红绿灯转换时碾过铺满沥青的路面,扬起小片尘埃;一条路通向满是行人的居民区,家养的鸡在树下酣眠,每一个停车点都被填满,高楼与矮屋交杂,新旧交替;一条路就是南门小街,以集装箱为灵感打造的小街。

  街口有一座高耸的大楼,极富有千禧年代的古早气息。一楼的前身应该是一家百货商店,它似乎一直守候在这里,直到被荒废;最顶层“中储粮”的牌子依旧挺立,玻璃窗覆盖上蓝白的护膜,直至被风雨洗去浮色,被岁月斑驳了门面;几扇窗沉默着开裂,唯有门前掉了色的广告诉说从前的生气勃勃。

  绿茵于门前破土而出,已长到10厘米那么高,几乎要没过人的脚踝,向荒芜的中心席卷,风吹过,绿茵就顺着风向另一头倾倒。

  街尾许多店铺已经不再开了,上了色的小集装箱静悄悄躺在那里,在喧闹中不受影响。淡蓝色的墙阻挡了校内的青绿,停放的车辆扮演着人流,使清冷的地方略显拥挤。

  路的尽头是不通的,但能见到青翠的树和山峦,细长的树挤在梧桐树和香樟树间。

  你要等,等到太阳东升西落,等到暮光笼罩青原,等到天幕随时间流逝失去它的颜色,人才渐渐多起来。

  最先出现的是刚刚下课的井冈山大学学生。

  烧烤香穿过围墙,牵引饥肠辘辘的学子,南门仅仅打开边上的小栅栏,学生相约小街。

  尚在高中时,我走出校门时总是有一股潜伏在心底的激动,就像妄图攻城略地的士兵。封闭式学校寄宿生总会赋予出校门一种不一样的仪式感,压抑在教室、宿舍和食堂三点一线的重担下,埋头在翻开的外语书里,短则两个星期,长则一个半月,那时只觉得时间太慢,日日盼望能赶快到放假的那天。而我的高中很小,小到一眼就可以看遍大半个校园,学生总会趴在教室里的窗户上,遥遥望着那扇走不出的门。跨过那道门槛似乎就等于得到了自由,这种想法哪怕上了大学也依旧没有改变。

  我试图在人群中找到熟悉的笑脸,可惜并没有,空落落地找不到方向。蜂拥而至的学生迅速占据了南门小街最主要的位置,他们会挤任意一个烧烤摊里,也会在零食店,粉面店里排起长队,你可以在各个角落找到他们。

  其次出现的是住在这附近的居民和放学的孩子。

  有些是店家的孩子,店家在忙碌的时刻挤出时间把孩子接回,相同的路,相同的人,为生活奔忙反复穿过南门街。年龄稍大的孩子趴在铺子里的小桌上写作业,而稍小一些的孩子喜欢牵着奶奶的手在街上闲逛。道路被车辆和人群挤占得水泄不通,稍大一些的汽车缓慢移动着,司机打开车灯,光线打在前一辆车上,照出形状不同的轮廓,只有小小的两轮电车在期间游刃有余,直到夜色覆盖青空,各个店铺的灯牌亮起。

  南门小街的东西胜在种类多样,在“椰好友”的门前坐下,点一碗特色的椰奶炒冰,奶白色的椰肉混合透明的椰汁,榨好后过滤掉残渣,留下纯白的椰奶,放入炒冰机里降温,从中间开始结出冰晶,一直到雪一样的质感,就可以食用了。绵密的冰沙在嘴里化开,带来海风的鲜甜气息,拂面而来的椰子清香,配上吱吱冒油的烧烤,中和甜腻的味道。鹌鹑蛋小小的个头,浮在半化的椰奶面上,汤圆的软糯在浸泡过冰凉的椰汁后带上韧劲,在江西也可以感受到海南独特的味道。

  而浸没在阴雨天里的南门小街却是截然不同的。小街笼罩在别样的夜里,只有仍在备餐的老板和为生活奔波的外卖员,黄色的、蓝色的制服穿梭于各个店铺间。淅淅沥沥的雨一阵一阵地下,迫使行人撑起伞,试图将脸颊埋进衣服里,不断切换撑伞的手,被换下的那只苍白僵硬,又迫不及待塞进衣袖里汲取温暖。寒雨打在常青树枝头的叶片上,打散了一条街的桂花香,路面上还有一摊摊积水,叫人不得不提防脚下。车轮碾过积水,水面就泛起涟漪。这大概就是南门小街的淡季,寥寥无几的行人,刺骨湿冷的寒风,街口售卖打折衣服的广告没有叫唤,连锅碗碰撞的声音都小了几个分贝。两只半大的猫蜷缩在一起,依偎在没有客人的蛋糕店里相互取暖,而炊烟比平常更加有重量,缓慢地攀升后融入黑夜。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条南门街,那是对忙碌生活中暂时歇脚的渴望,是对童年经历一帧一帧拂过脑海的回忆,又或是对喧嚣市井充实的追逐。斑驳的光影打在时间的长河里,南门街溅起一个轻轻的水花,又在这里浮浮沉沉,倒映出人心里最渴望的那条街。我自小生活在集市中,尘烟包裹住孩童的欢闹声,就是集市最好的宣传语。

  包子铺蒸腾的热气是早间的第一种味道,三轮车在不久之后摇摇晃晃地开来,载来猪肺汤和海南粉汤,卤汁均匀浇在海南粉细细的米线上,用猪肺汤驱散寒意。我对早间的集市再熟悉不过,集市的叫唤声贯穿我的成长,而我的童年就是那交错的街道。

  人是一种矛盾的生物,时常会对过往的记忆附加上名为“回忆”的滤镜,那时的经历或许并不如此刻想起的那么美好,但不可否认,它们的确在我的回忆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南门街这样的烟火气最是让人留恋。不论是阴雨天的烧烤店,还是艳阳天的小面馆,在南门小街坐看人山人海和车水马龙,看不同人的人生和故事,都可以冲散一天的烦恼。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不如坐在南门小街里,看汽车飞驰而过,看学生三五成群,看春意阑珊和秋意盎然。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