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和田,裹挟着沙砾的劲风扑面而来。我知道,这片土地或许贫瘠,但孩子们眼里的光,比无影灯更亮。怀揣着满腔热血,我从无影灯下的手术台,走向风沙中的讲台,开启了这段刻骨铭心的支教岁月。

  “医学生为何来支教?”面对质疑,我想用行动证明:这一年,就是我的答案。

  白褂染尘香

  第一次站在讲台上,57双清澈的眼睛齐刷刷盯着我,我强装镇定,手心里沁出的汗水却浸湿了粉笔。

  那是一节物理课,讲完“长度和时间测量”后,我询问孩子们是否有疑问。就在这时,一名学生突然举手,他的衣服袖口蹭着块深褐色的印子:“老师,坎土曼(又名砍土镘,一种铁制农具)要是磨短了,算不算误差?”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他在家里烤馕的时候被馕坑里蹦出的火星子留下的“勋章”。假期里,他总是守在馕坑前,帮父母翻动滚烫的馕饼。那天晚上我改了教案,把课本里的尺子换成坎土曼,把烧杯换成馕坑。原来最好的教具,就在他们的生活里。

  沙砾生星芒

  随着教学任务的开展,孩子们基础水平的显著差异,成了横亘在我面前的棘手难题。于是,我将物理知识与和田的日常场景深度交融,让抽象晦涩的物理知识变得触手可及。

  讲解“物态变化”,就用馕坑当“教室”。我向孩子们讲述面团在馕坑高温的作用下,面团中的水分会迅速升温,变成看不到的水蒸气散发到空气中。讲到一半,一个孩子兴奋地举手,说:“我妈妈烤馕的时候,泡泡噗噜噗噜冒着呢,歹得很(好得很)!”大家都笑了。笑声中,我看见有个女孩眉头紧锁,手紧紧地攥着笔——她老把“熔化”写成“融化”,在物理面前像一个怕火的孩子,不敢靠近热馕坑。

  放学后,我们在沙地上,用树枝画馕坑的“肚子”。太阳快落山了,我们的影子被拉得老长。突然,她跳起来:“老师!我懂了!面团里的水汽‘噗’一下变成气跑走了,这就是汽化呀!”沙子从她手心簌簌滑下来,像漏下了一把星星。

  苍穹作讲堂

  体育课上,有学生突然指着天喊:“快看!云像条会飞的鱼!”孩子们欢呼起来,纷纷追逐着那一片云彩跑过操场。我招呼孩子们在操场中央围坐下来,教他们利用旗杆影子测算流云速度的方法。其中一个孩子仰着头问:“老师,云戴手表吗?它知道时间不?”

  风,仿佛屏住了呼吸。

  日头悄悄挪移,将旗杆的影子拉得更斜、更长。眼前这一堆睫毛挂着沙的娃娃正思考着,如何给天上飘忽不定的云彩安上个“小闹钟”。

  几周后,和田初雪。

  第一片雪花飘落进了孩子们温热的手心里,瞬间化作一点冰凉。“老师!乌鲁木齐的雪,真能堆得比膝盖还高吗?”教室中,孩子们挤靠在窗台上,哈出的气在冰凉的玻璃上结了一层白霜。我给他们讲大学里安静的解剖楼,讲下雪天夜里,急诊室那盏一直亮着的灯。

  又过了些日子。一天,一个学生把作文本塞到我手里,眼里闪着光。“老师,您看!我的梦想!”

  纸上,是他歪歪扭扭、用力一笔一画地写下的稚嫩字迹:“等我也考上新疆医科大学,一定给老师看我画的‘人里面是啥样’(解剖图)!我要用红笔,把每根血管都描得特别细、特别清楚!”

  轻轻抚摸着那些鲜红色的字迹,我仿佛看到一片绽放的沙枣花,那些细细韧韧的生命脉络,早就在这片土地的娃娃心底,扎下了根。

  双轨:心音共回响

  站在职业规划大赛决赛现场,我讲述了那个在沙地上与孩子画馕坑的黄昏。

  “学医和教书,未来你如何选择?”台下传来了评委老师的声音。

  我望向观众席,看到的却是一年来在和田的经历的种种——有写对“熔化”时的欢呼雀跃,有做“烫伤急救五步法”时的全神贯注,还有孩子们纯真无邪的眼神……它们早已在我心中镌刻了一条清晰的路。

  行医治身,施教医心。医者与师者,如两条璀璨的星轨,二者尽头是同一片名为“守护”的星空。

  舞台中央的我,声音铿锵有力。

  志愿这事儿啊,从来不是单方面的给予。

  只有当你弯下腰,将耳朵紧紧贴住这片辽阔大地的胸膛,才能听见——无数种子奋力顶开硬土的“沙沙”声,正和自己胸腔里“扑通扑通”的心跳,一下,一下,叠在一起。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