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没有尽头的黑,挤,无法运动的挤,这是它的第一个感受。

  它总是有感觉,迷迷糊糊的感觉,这感觉把它推动。于是它明白啃咬,明白吮吸了,先做出行动,再理解一切,似乎从来就是这样的。

  四周是黑暗的,更是拥挤的。寒冷与潮湿总和食物相伴,于是食物也湿冷了,它自己也湿冷了。冷的肢体扩出冷的空间,再用新胀大的部分把它塞满。这没什么不好的。饱腹与安全是幸福的,这黑暗与拥挤也就是造就幸福的条件了。它就这样土豆似的胀大于泥土中,度过没法明白的岁月。

  可有一天,一件极不好的事发生了。忽然它就觉察到自己所处环境之黑暗了。为什么会这样?只因为一次吮吸时,它忆起了自己的早年,模糊又偏偏比无穷的黑暗更清晰。那永远推动它的感觉说,在它出生处,是有光芒在的,在它出生时,是有温暖感觉的。

  “我如果从未认识过光亮,现在又怎么理解这黑暗呢?我若没有体验过这回忆中的一切,又从哪里知道如何活动呢?”它是这样想的。没过多久,它又想到:“那一定有个地方不这样单调,我是因为离开了那里,才这样僵硬、沉寂的。我出生的地方,一定是最好的地方。”

  从那刻起,曾经舒适甚至甜蜜的黑暗变得可鄙,就连进食时吮吸的汁液也变得污浊苦涩了。它无时无刻不想念着舒展,想念着温暖,想念着光亮。它想念着,等待着,痛苦着。

  终于有一天,它按捺不住这感觉,也再受不得这痛苦了。

  它挣扎起来,它颤抖,它发觉这周身黑暗又坚固的东西松动了,它要突破,它要出逃,它要回到温暖的光芒里。很快,它破开了压着自己的土,自己却依然感觉黑暗拘束。永远推动它的感觉告诉它:“这还不够。”它恐惧更多付出,可止步不前带给它更深的恐惧,于是它顺从自己的感觉,为之激情地战斗,无限地付出。终于,在它连自己身体都快消灭的时候,它碰到那幸福了!

  它的躯壳破开,从自己原来的壳中爬出,束缚着它的瘙痒感化作了舒展的双翼。它大喊起来,吼叫起来,咆哮起来,与无数第一次见面的同胞一起大唱颂歌。

  可幸福不是终点,也不是感觉的终点。

  它渐渐发现了,那光芒与黑暗是一半一半的,总是轮换,同胞们也不是都为赞颂与抒发放歌,就连温暖也不是永远的舒适。相比地下的寒凉,地上的温暖开始成了炎热,且越来越热。可没关系,既然从来也受这感觉推动,那就一直做这感觉的战士吧。

  余下的时间里,因为高昂的叫声,它也有了伴侣。它们飞来飞去,交配产卵。它总是高叫着,因为这是它最大的享受。它也看到新生之幼虫,看着它们钻进土里,让自己的生命得以完整。

  一个炎热的午后,阳光较回忆里的更刺眼,蝉从枝头坠落,在泥地里响了好一会儿。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杨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