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买一枝花。”

  说话的人让人感到他的倔强任性,其实这是他的习惯。他工作繁忙,无暇在家里种花、侍弄花,下班时在地铁站遇到卖花人,买一枝花带回家插进花瓶,整个房间因这枝花而增添美的韵味。花瓶的颈脖纤长如天鹅的脖颈,太多的花会遮蔽这种联想——在他看来,如果花的美夺走花瓶的美,花和花瓶均逊色,便在生活的空间留下遗憾,只插一枝花则恰到好处,相互映衬,相得益彰,谁也不会成为谁的主角。

  他交有女友,目前独居,正如这一枝花。

  女友知道他只买一枝花的习惯,有时乘地铁过来看他,也会买一枝花带给他。插进花瓶变成两枝花,有时相配,有时感到彼此冲突,是大红大绿般的刺目。当时他不会说什么,等女友一走,便丢掉自己买的那枝花,只留她送给他的一枝花。时间久了,女友猜想他会这么做,以后来见他,有时买一枝花,有时两手空空,也未劝他再添一只花瓶。他的房间面积狭小,多一个人连转身都不够自在,爱花不在多,只插一枝花,花的芬芳便充满整个房间。

  他有过连一枝花都买不起的时候,别说买一枝花,连把酒瓶当花瓶的心思都没有。

  一直记得那一天,他被主管炒了鱿鱼,该拿的工资分文未发,心里极其失落。下了地铁,没走多远,遇到一个卖花的小摊,其他的花都卖光了,只剩下一枝孤零零的翠珠花,稍微有些发蔫。他慢步停下,心想摊主太认真,如果是自己,是不会等到卖掉最后一枝花才回家。

  他懂得翠珠花是配花,需要搭配其他的花,否则会被扔掉。主角们都被挑走了,只剩下一个配角,所以很难卖掉吧,而摊主如此倔强任性,非要等到一个需要这枝花的人,或者不懂这种花的人。

  这枝翠珠花的隐喻是那么强烈,一下击中他的心。他有些恼火,口气稍带嘲弄:“你就卖这一枝花?”

  “是,也不是,其他花都卖出去了,我想再等等,说不定会遇到想买翠珠的人,用来搭配其他花,我白送也可以,只要能够派上用场。”摊主笑眯眯地回答。

  这话丢进耳朵,却在他的心里长出刺尖儿。他回笑问:“你也知道翠珠是配花?”

  “看你说的,我是一个卖花人……”

  “这枝翠珠我买了,用它来配其他花刚刚好,但白送的花我不要。”他一边说,一边掏钱,有意找出一张面值100元的纸币,要卖花人找零钱。

  “你是一个好人呢,其实我今天是自己在跟自己打赌,卖着卖着,怎么只剩下一枝配花,我就想把它卖掉再回家,至少能够给女儿买几个棒棒糖。”卖花人边找钱边说。

  棒棒糖?他一愣,不知道怎么回话,接过一把零钱,还有一枝包扎仔细的翠珠花。刚要离开,摊主叮嘱:“我数过了,花枝上有不少花苞,你回家可以慢慢养开,翠珠花真的很好看,它的花语是‘祝你幸福’。”

  他没有多看摊主一眼,刚才还觉得这个卖花人很俗气,转身走了几步,却又想回头看看他怎么收摊,会不会在背后盯着自己,今天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给人怪怪的感觉吧?可是他一直没有回头,手捧着一枝翠珠花徒步回家。

  其实他跟卖花人说了谎,在这座城市,他是第一次买花,买的还是一枝纤细柔弱的配花,在他的出租屋内没有其他的花,而且连一只花瓶都没有。他找到一只暗绿色的长颈啤酒瓶,用自来水冲洗干净残酒,小心翼翼地插进翠珠花。

  没有其他花,啤酒瓶中只有一枝翠珠花,那么它就是主角。翠珠开花时,轻轻一碰,细碎的花瓣簌簌地掉落下来,虽然这般柔弱,它却在他的房间中全力怒放,每一个花苞都美丽绽开,谦卑而喜悦地低着头,如同夏日撑开的小阳伞。

  他爱惜着这枝翠珠花,特意买了颈脖纤长的花瓶,雪白温润的瓶身,让人不由想起天鹅。换过啤酒瓶,这枝翠珠一直留到花瓣落尽,日渐枯萎,才又换了其他的花。

  他找到新的工作,生活节奏更快,下地铁后总记着给自己买一枝花,他剩下的时间精力似乎只能养一枝花。他跟卖他一枝翠珠花的摊主熟悉起来,摊主也来自农村,独自带着女儿在这座城市生活。他喜欢买这个父亲的花,摊主虽然俗气,却比其他卖花人懂花,点点滴滴地给他讲一些花卉知识,从未对他只买一枝花的习惯说过什么。没过多久,这个卖花人再也见不到了,然而地铁依旧,脚步依旧,他没有多猜,只管转移到其他摊主那里给自己买一枝花。

  他给女友讲了自己第一次只买一枝花的经历,女友没有说太多的话,只说了一句:我们结婚吧。

  见习编辑:赵小萱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