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夫妻流动摊,支在小区门口的便道上。不远处有一片商业区工地,一到饭点,工人们成群结队涌出,很大一部分停在了小摊前。

  “10元随便吃哎!有荤有素6个菜嘞!”冲这句吆喝,我动了下楼尝尝的心思。

  排队打菜时,一个约莫50来岁的男人凑了过来。他穿一件布满水泥点的蓝白色校服,嘴巴一张一合,眼角挤出一团笑纹。

  我戴着耳机,没听清楚他说什么,身体本能地向一侧躲了躲。他抬手抹了一把花白寸发,水泥灰簌簌飘落,深褐色脸庞上的褶皱显得更深刻了,也跟着我进了一步。

  我摘下一只耳机,这才听清楚,他用方言问,能不能借10元?

  “别借给他!他一顿饭吃4个馒头,一盒米饭,加3回菜!做他生意不挣钱哩!”女摊主在一旁插话。

  男人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对我尴尬一笑,眼神中透露出恳求的意味。说自己手机里没钱了,能不能帮帮忙?

  排队的人群骚动起来,有大嗓门催我们快点,别耽误后面的人吃饭。我打量他那件灰扑扑的校服外套,上面溅满了干涸的水泥污渍,左胸的校徽已经洗得模糊不清了,应该是他儿子的衣服吧!

  鬼使神差地,我掏出手机对准收款码,“叮”的一声,付款成功。他脸上的笑纹更深了,道了声谢,三两下挤出人群,蹲在马路牙子上。

  吃完饭,正起身要离开,男人大踏步拦过来,要添加我的微信好友。只见他笨拙地摁开手机,点了很久才点开微信。扫描二维码后,他的手机卡住了,一直在转圈。

  趁这会儿,我问他为什么找我借钱?他憨厚一笑,露出两颗大板牙,说:“你戴耳机,背书包,看起来像个学生,好说话。”我笑出了声,说:“男摊主也戴耳机,还戴眼镜,你怎么不找他?”

  他咧咧嘴,嘟囔着:“你们都一样,都是好人!我一天就靠这一顿,顿顿吃到撑,在这里连吃一周,也不撵我走。”

  等着等着,他的手机亮起提示,电量低自动关机了。他慌了神,举着手机一个劲说对不住,手机是上个月儿子淘汰给他的,不太会用。我摆摆手说没关系,不用还钱了,双手扶膝便要站起。男人却固执地将我摁回马扎,抻直脖子在人群中寻找相识的工友,一副不加上微信誓不罢休的模样。无奈,借了摊主的纸笔,我将手机号码写在纸条上递给他,说用手机号码也可以添加我的微信。他小心接过纸条,用手机轻轻压进焦黄的手机壳内,一再向我保证今晚会还钱。

  起风了,他离去的背影在风中一起一伏,花白的头发凌乱,松垮的校服被吹得紧紧贴在略显佝偻的背上。

  晚上10点钟,一个叫“向荣”的人添加了我的微信,先是转来10元,接着便是一阵沉默。过了一会,他发来一大段文字,说好不容易找工友学会了添加微信与转账,谢谢我今天对他的帮助。

  我点开他的微信头像,是一张他与身穿病服的年轻人在病床上的合影。再点开朋友圈,空空如也,我猜他应该是不会发朋友圈。

  风越来越大,刮得窗棂呜呜作响。放下手机,望着窗外摇曳的梧桐树,我忍不住担心起来:他明天有钱吃饭吗?每天只吃一顿饭,身体顶得住吗?儿子的病好了吗?……点亮手机,我在打字框输入:“明天你会来摊上吃饭吗?”手指在发送按钮上空悬停许久,始终没能摁下去。关上手机,躲在温暖的被窝,听着窗外呼啸的北风,我渐渐有了困意。迷迷糊糊中,一个念头越发清晰:明天继续在盒饭摊吃吧!万一能帮到他呢?

  然而,一连几天都不见他过来吃饭。我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也安慰自己,说不定他又找到更便宜的饭摊了。

  上楼等电梯的间隙,我点开微信刷着朋友圈,猛然发现“向荣”发了第一条动态——那是他儿子与一群身穿红马甲的志愿者的合影,儿子手中有束淡雅的鹅黄色郁金香,在人群中格外明亮。他配文:儿子的病有救了!感恩世间所有好心人!

  不知怎的,我突然鼻尖一酸,一颗晶莹的泪珠打着旋儿滑落脸颊,滴在了那枚点赞的小小“红心”上……

  见习编辑:赵小萱

  责任编辑:周伟